身份 |
  谁也不会晓得娟原来是个小偷。 打十一岁时起,娟的父亲就病死了,母亲则跟一个倒腾粮食的男人跑了,把她撇给了瘸腿的舅舅。 舅舅讨不起老婆,但舅舅的日子却过得不错,每天都有白米面和猪肉吃。起先娟不知道怎么回事,舅舅又没有工作,他哪里来的钱买这些喷香的吃食呢。后来娟长到十五岁的时候,她知道了舅舅是做什么的。舅舅没想背着她,舅舅觉得她长大了,而且舅舅又患了一种病,他想得教娟点手艺,一旦他死掉了,娟也不至于被饿死。 娟先被舅舅锁在家里练指功,就是从裤袋里往外夹扑克牌,速度由慢到快,再夹裁好的牛皮纸,熟能生巧,没出一个月娟便能从舅舅的口袋里往外夹钱了。 娟出道那天,舅舅带她去了菜市场,买莱的人很多,娟跟着舅舅沿街筒子穿过去,两人就回家了,舅舅拿出的一沓钱没有娟拿出来的厚,舅舅既喜又悲。喜的是已是孤儿的外甥女以后能保证自己不会被饿死,悲的是他觉得对不起姐姐,把孩子领上了这么一条邪路。 后来没多久,舅舅也死掉了,娟又成了孤儿,她便一个人过,到二十岁的五年间被抓进去六回。她想自己的偷技比舅舅强得多,怎么就会失手呢。最后一次被放出来时,警察带她去找了街道办事处,好说歹说地帮她在一家纸箱厂安排了一份工作。 后来她认识了纸箱厂跑推销的农民工大陈子,两人处上了对象,并结了婚。 大陈子也不知道娟原来是个小偷,她不说派出所的人不说街道办事处的人不说,就没人会知道。半年后娟怀孕了,大陈子的母亲病了,娟撵他回河南老家去照看一下。 已是孕妇的娟在冢里呆不住就到街上转。 她先是逛商场,又去城南的电影院看电影,然后肚子饿了,要知道怀了孕的人饭量很大,她就进一家蒸饺店吃蒸饺,掏钱时发现钱包没了,她就想起在电影散场时有个女的挤了她一下。娟就尴尬地起身跟服务员说对不起我钱包丢了。服务员见她是个孕妇就笑着说,要不姐你先吃着,回头给我们送钱来。娟更不好意思了,说不了,取了钱再来。 她出了蒸饺店想坐车回家,可一想坐车的钱都没有了,就生气了,想这贼也太熊人了,竟然偷一个怀了孩子的人。 生气了的娟就拐进了一个菜市场。 卖菜的买菜的人很多,熙熙攘攘地互相拥挤着,她就一手护着肚子吆喝着借光走了一趟。从菜市场出来她又去了那家蒸饺店,要了整一斤牛肉馅的蒸饺,还要了一盘油爆大虾,一菜一饭花去一百多块,吃着饭才觉解了恨。 娟吃完饭又去菜市场走了一趟,她觉得身上有劲了,还觉得那些买菜的人都是偷她钱包的人,就又夹了些大面值的纸币塞进自己的口袋里。然后搭车回家,进胡同下车掏钥匙开院门时,发现身后站了个精瘦的男人。她吓了一跳,说你找谁啊? 那男人抓住了她一只胳膊,将她不由分说地推进屋,然后说找你。 娟有些怕了,说你认识我么? 男人便从裤袋里掏出一副手铐,在娟的眼前晃了晃说,它认识你的。 娟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嗫嚅着说,你原来是警察。 娟将兜里的一沓钱都掏出来,放到茶几上,再去柜子里取来存钱,补上了那吃饭花掉的钱,说都交了吧,然后将一双手朝男人伸过去。 男人没有铐她。男人说你的日子还能过下去,而且你还怀了身孕,干吗还要去偷呢? 娟顺口就说,我都好些年不做了,刚才是别人先洗了我。 男人说为了你的孩子以后千万别赌气做傻事了,说完抓起桌上的钱走出了屋门。 娟想这瘦警察人还挺好。 几天后娟又去街上逛,累了就转到城南的电影院看电影,入场时竟又遇上了那个精瘦的男警察。娟便打招呼,娟见他依旧穿着便衣,就小了声地说,是在执勤吧?男人没点头也没摇头,说正好有点时间,我陪你吧。男人就去买了票,随娟进了影院。 电影看完了两个人又一起去吃饭,在一家小酒馆里吃了手擀面。 男人说这面做的不筋道,没他们老家的抻面好吃。 娟说你是老家在兰州吗。 男人说是他姥娘家。 娟说哪天你不执勤的时候来我家里吧,我给你做宽面条吃,保证筋道。 男人说行。 饭后临走的时候,男人告诉娟上次娟洗的那些钱被他送给儿童福利院的孩子们了。 娟说送哪儿都行,反正我信得过你们警察。 再过几天,男人真来了娟的家,给捐带了些青莱和鲜肉来,说娟身子不方便去菜市场挤,以后要是买菜什么的在你丈夫回来之前就由他帮忙吧。 娟挺感动的,就洗手和面,然后用嫩芹菜加肉剁馅子,两人包饺子吃。 吃完了娟说时令快入冬了,哥你陪我去邮局给我丈夫拍封电报吧,让他早点回来。 两个人便出门去了邮局。 天说冷还真就快,没几天便下起了鹅毛大雪,整个城市都白了,也干净了。 娟觉得自己再有三两个月就得生了,她就越发地在家里呆不住了,想去停产了的纸箱厂看看,就出了门。挪着慵懒的步子绕过两条街,拐进瓦镇胡同口时,就瞧见酱油厂的供水塔下边围了一大群人。她走过去一打听才知道是警察在围捕一个杀人犯呢。 娟问身边的人说抓到了没有。 有人说哪那么容易啊,那罪犯手里可有枪呢。 娟就想起了抓过她帮她买菜陪她看电影的精瘦的警察来,便禁不住自言自语地说,也不知道我哥在里面没有。 有人搭话说你哥是警察吗。 娟说是。 这时候酱油厂的办公楼里传出来一声沉闷的枪响,吓得娟马上拿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就见围在楼外面的许多持枪的警察都冲了进去。 没多大会儿,有几个穿防弹衣的警察将罪犯反拧着胳膊押了出来,快速地塞进旁边停着的警车。之后,又有几个警察抬了个男人出来,那男人胸前盖了件警服,有血在渗出来。有人喊快叫救护车来,娟想是有人抓罪犯时受伤了。她朝前挤了挤,突然间就觉得那受伤的人很像那个精瘦的喜欢穿便衣的警察。她便拼了命地大叫着挤了进去,果真就是啊。可他紧紧地闭着眼睛。 有个领导模样的岁数稍大些的警察跟娟说,你认识他吗? 娟说刚认识不久,还不知道他叫什么。 那问她话的警察便叫人将娟一起带上了刚开过来的救护车,朝医院驶去。 男人进手术室没多久,医生就出来说不行了,子弹击中了心脏部位。 娟听了就晕了过去,等她醒来后,那个岁数大些的领导模样的警察告诉娟说,我们从他身上找到了这张出狱手续和一副报废了的旧手铐,再根据这些线索去查了他的情况,你自己看吧,说着就将两张纸递给了娟。 娟看后眼泪立即就涌满了眼眶。 原来,精瘦的男人不是警察,而是一个刚被释放一年多的劳改犯,是因报复砍人致残进的监。因在狱中表现好,被减了刑提前释放的,出来后在等街道上给安排工作。正巧今天路过警察围捕杀人犯现场,听说罪犯手里有锯短了的猎枪,警察无法围捕,就去了酱油厂后街的供水塔,冒险从供水塔顶跳到酱油厂烧锅车间的三楼平台上,再从平台的悬楼进到楼里,然后撞碎窗玻璃冲进罪犯踞守的房间,在博斗时中了枪,坚持着将罪犯的枪夺下来,给围堵的警察制造了时机,成功抓捕了罪犯。 有人告诉娟,男人叫陆强,出生在这条胡同里,从小就在这一带玩,所以熟悉地形。 娟坐在椅子上哭起来。 她跟给她递纸巾的一个警察说,我哥死了,我没有哥哥了,我又成了孤儿了。 她看着几个穿制服的警察把男人抬走,却无力站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