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少林寺记[1]

　　[清] 田雯

　　丙子二月癸丑[2]，渡黄河，达盟津境西南十五里[3]，陟北邙山[4]。山童无林木[5]，峻阪上下[6]，土衍石连[7]。二十里为北邙之尾，蜿蜒势断[8]，陇分溪平[9]。洛河如线[10]，萦带东注[11]，乃汝邓之通津矣[12]。南径偃师县[13]，过唐卢陵王墓[14]，石表犹存[15]。远瞩参参[16]，山势争高，步径裁疏[17]，石道参差[18]，是唐高宗幸少林寺所凿[19]。缑氏吹笙祠[20]，与轘辕关相望[2l]。行八里至少林寺，寺少室之北垂也[22]。少室有五乳峰，飞乳五道，云与之平，委折五回，方可登蹑[23]。俯视群山，积若蚁垤[24]。寺在其麓，元魏孝文为西域僧陀跋建也[25]。

　　入寺层而上[26]，憩后讲堂，又移坐甘灵台立雪亭[27]。一老僧牵拂相招[28]。四周檐际[29]，观秦松、六祖手植柏[30]，柯叶贞萋[31]，蔽亏曦景[32]。左右碑以百数，汉以前者，率漫漶不可读[33]。自晋迄唐，完毁半焉。一碑刊唐太宗为秦王时讨王世充赐寺僧御札[34]。盖当时僧之立武功者十三人[35]，惟昙宗授大将军，其余不欲官，赐罗袈裟各一袭[36]。此可补《唐书》之阙矣[37]。

　　寺门南向面山，为少室之背。层崖刺天，横若列屏[38]。崖下林茂泉清，风烟披薄[39]，取畅山情[40]，依回忘返[41]。三十六峰，多在山之阳。李渤海隐庐存焉[42]，往游者必岩栖之士[43]，随樵唱扪茑葛以入[44]。非然，空羡升猱[45]，莫侣飞鸟矣[46]。寺前有水，导源钵盂峰下[47]，过少溪桥东流。详载顾少连《厨库记》[48]。行二十里，径石堂山紫云洞，为邢和璞读书处[49]。又十里，崿溜相承[50]，泉声不断。白云流于邃谷之下，红霞冒于丛柯之上[51]。纵目遐瞩[52]，思不周赏。晚抵登封县宿[53]。

　　【注释】

　　[1]少林寺：在河南登封县嵩山中，太室山、少室山之间，为佛教名寺，建于北魏孝文帝太和(477—499)年间。孝明帝孝昌三年(527)，印僧人菩提达摩来寺，传授佛教禅宗，成为达摩初祖。隋文帝改名为陟岵，唐代改回少林。

　　[2]丙子二月癸丑：康熙三十五年二月二十七日(1697年3月29日)。

　　[3]盟津：今河南孟津，在洛阳北面。

　　[4]陟(zhì)：登。北邙(máng)山：即邙山，又称芒山，因在洛阳之东北，故称。

　　[5]童：秃。以儿童光头状山。

　　[6]峻阪：陡坡。“阪”，山坡。

　　[7]衍：众多，涌出。

　　[8]势断：指北邙山的山势到平地结束。

　　[9]陇：指陇山《元和郡县志·河南道一》：旧说云北邙山是陇山之尾，乃众山总名连岭修亘四百余里。”溪平：溪水平缓。

　　[10]洛河，即洛水。源于陕西南部，流经河南西部，过洛阳，在巩义附近入黄河。

　　[11]萦带，像旋曲的带子。东注：向东流去。

　　[12]汝邓：河南汝州和邓州。汝州治今临汝，邓州(属南阳府)治今邓县。通津：交通要道。盟津当时属河南府，在汝州、邓州之北。

　　[13]径：直接通往。偃(yǎn)师：在盟津东南。

　　[14]卢陵王墓：在嵩山南麓。

　　[15]石表：石头标志，指墓碑。

　　[16]参参(shēn)：长长的样子。

　　[17]步径：路，可走的路。裁疏：略稍稀疏。

　　[18]参差：忽高忽低。

　　[19]唐高宗：唐代第三个皇帝李治。幸：指帝王驾临。

　　[20]缑(gōu)氏：旧县名，因缑氏山而设，后并入偃师县。传说为周灵王太子王子晋得仙处，后人建祠祭祀。

　　[21]轘(huán)辕：山名，因山名关。《元和郡县志·河南道一》，“道路险隘，凡十二曲，将去复返，故曰轘辕。”关为东汉所置。

　　[22]少室：山名，嵩山的西南支。

　　[23]蹑：踏，踩。

　　[24]蚁蛭(dié)：蚂蚁洞外隆起的土堆。

　　[25]元魏孝文：北魏孝文帝元宏。本姓跖跋，孝文帝提倡汉化，改姓元。

　　[26]层而上：逐层向上。

　　[27]立雪亭：本名达摩亭。菩提达犘在此传禅宗，二祖慧可来访，终夜立积雪中，后遂名寺立雪。

　　[28]牵：手里拿着。佛：拂尘。

　　[29]檐：房檐。

　　[30]秦松：相传是秦代的松树。六祖：慧能，唐代僧人，俗姓卢，范阳人，生于南海新兴，禅宗南宗创始人，由达摩到慧能，为六祖。手植：亲自栽种。

　　[31]柯叶：树叶。贞萋：挺拔繁茂。“贞”，通“桢”。

　　[32]蔽亏曦日：太阳半隐半现。

　　[33]率(shuài)：大都。漫漶：模糊不辨。

　　[34]唐太宗：李世民。其父李渊在位时，他是秦王。王世充：隋炀帝死后，他在洛阳立越王杨侗为帝，后自称帝，为李世民所败。御札：帝王的书信。

　　[35]“僧之”句：指救助李世民脱险的十三名和尚。

　　[36]袈裟：法衣。一袭：一套。

　　[37]唐书：旧唐书，二百卷，五代后晋刘昫撰；新唐书，二二五卷，宋代欧阳修撰。阙：不足。

　　[38]列屏：排列的屏风。此句连上句，意谓高在陡直峭拔。

　　[39]披薄：弥漫

　　[40]畅：舒畅。

　　[41]依回：依恋徘徊。

　　[42]李渤：字濬之，洛阳人，唐宪宗元和年间隐于少室山治学，征召不出，后任谏议大夫、给事中、太子宾客。隐庐：隐居之所。

　　[43]岩栖之士：隐居之人。“岩栖”，居于山石之中。

　　[44]樵唱：打柴人的吟唱声。扪：摸，抓。茑(niǎo)：蔓生灌木。葛：葛草。茑葛：泛指草木。

　　[45]猱(náo)：辕类，善攀援。

　　[46]侣飞鸟：与飞鸟为伴侣。以上三句承上文，意谓如果不“随樵扪茑葛以入”，就上不去，无非是凭空羡慕会攀援的猱猿，而不能与飞鸟为伴。

　　[47]导源：由……流出。

　　[48]顾少连：字夷仲，唐德宗时任监察御史、翰林学士、中书舍人、吏部侍郎、京兆尹、兵部尚书。《厨库记》：顾少连的文集。

　　[49]邢和璞：道教徒，唐玄宗时人。

　　[50]崿：山崖。溜：小股流。

　　[51]“白云”二句：意谓云霞与远山近树相绕。

　　[52]遐瞩(zhǔ)：向远处看。

　　[53]登封：在少林寺东南。

　　【作者及题解】

　　田雯(1635—1704)，字纶霞，又字紫纶，自号山〓子，晚号蒙斋，山东德州人。康熙进士，累官工部郎中，督学江南，历官至户部侍郎。他记忆宏博，力崇古学，诗文均自成家。著有《古欢堂文集》、《山〓诗集》等。

　　本文选自《古欢堂文集》。这是作者游嵩山记的第一篇。开头一段写过黄河至到少林寺前所见，指明方位、形势，以及沿革。少林寺为魏孝文帝时建，当是扩建或改建，或明确以此地为佛刹，不然，何来汉、晋碑，不过，冒充前代或误认误传为前代物之事常有，未可确信。正如元好问《东游略记》所述：“不能考其所从来，而妄立名号者多矣。”即以十三和尚救唐王事，于寺存有壁画，《唐书》却不记其事，宁可认作传说。秦松，恐怕也有附和成分。各地山川寺观，往往有一些动人的故事，以吸引游人。佛寺是释教信徒修行之所，也是读书治学的好去处，李渤海、顾少连辈即为其证。处于八方游人纷纭杂沓之境，今日的僧众怕要下更大的功夫。精于律诗的初唐诗人宋之问有一首五律记少林寺胜景：“绀宇横天室，回銮指帝休。曙阴近日尽，春气抱岩流。空乐系行漏，香烟薄彩游。玉膏从此出，仙驭接浮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