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修篁庵 |
 
家乡的修篁庵 距老家东郑20里的东山,有一林、一庵、、一墓。娇艳欲滴的野花飞红点翠,即使暑热的夏天,入得山来,顿觉凉意四起。沿着蜿蜓曲折的山路走去,一山一石,一水一桥,一草一木,一亭一台都惹人心欢。我那时还是个少年学生,几个顽皮的小伙边玩边做联词游戏,如竹林蔽日,日暮乡关,关山静远,远舍寒烟,烟花三月……笑声和阳光一起在山涧跳跃,锦句华词飞满山野竹林,脚下的小路便把各人说的词句连缀成章了。 我所指的一林,是篁篁翠竹茂林;一庵,是晨钟暮鼓黄卷青灯的“修篁庵”;一墓,是悲欣交集的“明法师太”舍利塔。林、庵、墓构成翠城东郊“物华三宝”胜景,招得善男信女和莘莘学子纷纷来此朝山礼佛,我等学子多半是踏景寻欢指点江山来的。 东山庵周围是一片茂林修竹,美在清新。 一抹晨晖,一泓朝露,敷在浅色竹叶和亭亭竹竿之上,湿润,清凉,微风簌簌拂过片片翠叶,发出幽幽虫吟。这恬淡,这幽雅,这娴静,便构成了东方文化的温柔平和之韵味,足以培育抗御凡俗的清高情怀了。而那疾风骤雨中亦不折腰,拔地而起冲云直立的刚劲挺秀,又显示了一种刚正不阿的品格。不由想了魏晋时代具有个性解放的一代学人“竹林七贤”。是嵇康、阮籍等人选择了竹林,还是竹林孕育了他们?饮酒,赋诗,引吭高歌;抚琴,对奕,抒怀言志品评朝政,对礼教的虚伪和世俗的污浊出言相讥;慷慨悲歌,引颈就戳,流芳青史,《广陵散》余音袅袅。何等风度,何等气概! “采薇山河,永啸长吟。”音乐是不会断绝的,竹子是砍伐不尽的。一场春雨,又将是遍地春笋。老家的竹林,不也孕育出“扬州八怪”之一的一代画家黄慎么!我不知道他们的动人之处,不仅在于其如铁之坚,还是在于他如竹之柔且韧。总之,当时的少年心事,化做了现今的老年文章。 东山修篁庵,据说始建于明朝永乐年间。“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东山庵也几经焚毁修建。我不知道这个庵的佛祖禅宗如何法光普照,却依稀听说当年庵里的住持师太是个篾匠的女儿。女儿家正值怀春之期,有一天来了个外乡客向她家讨茶喝,姑娘说家里没茶叶,客人就说:“让我自己煮斧头汤喝吧。”他在锅里加入了水,然后把蔑匠砍竹的斧头放进去。水开了,他拿起勺子尝了尝,说有点淡,就向姑娘讨了些盐,过了会又向她讨一点桂花发油。姑娘说从来没有用发油抹发,他便请求她给根头发,姑娘迟疑了片刻,还是拔了一根给他。过一会,斧头汤的香气四溢,他舀了一碗请她尝尝。姑娘在喝了鲜美的斧头汤后,就像一朵美丽的鲜花渐渐蔫了,脸上皱巴巴的,不再有光泽,头发也全部脱落。姑娘哭了,心碎了,渐渐由死寂而颖悟,认为这是“佛祖”化身来引渡自己潜身佛门,后来她便成了东山庵的一代住持法师。尼媪冷漠的外表,掩饰着很多激越的感情,她不仅苦念弥陀,而且十分仰慕弘一大师,想到大师出家之初,夫人为了劝他还俗,曾带着他的孩子去寺庙里跪求。谁知大师在亲人的哀哀哭唤中,始终面壁而立,默默不语。一个那么深情多才多艺的文人,一个心中时时回响着骊歌旋律的李叔同,竟然变成那么超脱,那么毅然地斩断尘缘的弘一,他到底得到了什么样的彻悟?他从一片茫然中看到明净的佛光,心灵归于旷远,觉得所有的东西似乎都可以释怀,生命可以通过佛境回归为自然界的一部分。 明法师太在圆寂之前,挥笔临摹下弘一大师在人生的最后一个驿站所书的“悲欣交集”四个大字,嘱咐承传衣钵的弟子在她的墓山石壁上,刻下这四点殷红的心迹。于是,一座素白的明法师太舍利塔便立于东山半山腰的平台上,平台石壁俯瞰云海,近处的竹,远处的河,河边的农田、村舍尽入眼底。山风徐来,衣带斜飞,意兴也随着斜飞,真让人心旷神怡,我不禁为造景者喝采。如果说东山是一篇华章,那么这弯弯山路,就是引人涤洗心灵的通道。 望着石壁上醒目的红字下那个亭子,不由想起弘一大师填的《送别》词:“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歌中传出的那种离情别绪深深地打动了我的心,至今仍激荡着我的心海清波。 故乡的修篁胜景哟,引人静静地去观赏,去思索,去体味,真甜,真纯。 (雷风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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