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绘画艺术散论

　　□ 陈建军 高剑军　《艺术百家》 2008年第07期

　　(注:作者简介:陈建军(1970- ),男,汉,河北大城人,廊坊师范学院美术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油画创作与教学。

　　高剑军(1971- ),男,汉,河北文安人,廊坊师范学院美术学院讲师。研究方向:环境艺术设计。)

　　(廊坊师范学院 美术学院,河北廊坊065000)�お�

　　摘 要:北齐绘画清新、刚健、雄强、豪迈。娄叡墓壁画、徐显秀墓壁画是北齐绘画艺术的杰出代表。北齐绘画艺术达到这样高的水平不是偶然的,它是外来佛教美术与中国本土艺术二百多年交流融合的产物。北齐绘画艺术不仅奠定了中古时期中国绘画艺术的造型基础,更为隋唐绘画艺术的全面繁荣准备了条件。

　　�す丶�词:北齐;绘画艺术;墓室壁画��

　　中图分类号:J209文献标识码:A��

　　On the Painting Art in the North Qi Dynasty��

　　CHEN Jian-jun,GAO Jian-jun�お�

　　魏晋南北朝这四百年在政治上是王纲解纽、礼崩乐坏的空前混乱时期。五胡乱华、十六国交替林立,社会长期处于动荡不安之中,但它同时又是各个民族、各种文化之间大交流、大融合的繁荣时期,匈奴、羯、氐、鲜卑等少数民族相继入主中原。以佛教为纽带,印度文化、希腊文化、波斯文化、粟特文化、西域文化等异域文明不断融入本土的汉文化之中,宽松的政治环境,新鲜血液的不断注入,使这一时期成为继春秋战国之后,中国思想文化发展史上的第二个高峰。尤其是在文学艺术方面,随着文艺成为自觉、专业的文学艺术家的出现,外来文明的大量输入,取得了空前巨大的成就,在江左那是魏晋风流,谈玄论禅,寄意山水,扪虱而谈,药、酒、姿容、神韵再加上华丽好看的文采词章,构成了令人神往的魏晋风度。在北朝是一个个规模巨大的佛教石窟的开凿,几乎所有的石窟艺术宝库都开凿于这一时期。。

　　北齐是鲜卑化的汉人高欢父子建立的政权,立国仅仅二十七年(550—577),即使从高欢掌控朝政建立东魏算起也不过四十三年(534—577)。在这短短的几十年之中,北齐政权对外与北周、南陈的战争连年不断,对内从文宣帝高洋晚期开始历代北齐皇帝都昏庸、暴虐,朝政腐败混乱不堪,民族矛盾激烈,人民流离失所,而终为锐意改革的北周所灭。但就是这样一个短命的政权,其艺术创造却极其辉煌灿烂。

　　画史所载的北齐画家有杨子华、曹仲达、展子虔、田僧亮、高尚士、徐德祖、曹仲璞、殷英童、高孝珩、箫放等。杨子华是北齐宫廷画家,传说他画的马,夜间常能听到“蹄啮常鸣,如索水草”,在绢素上画龙“舒卷辄云气萦集”。因此很受武成帝重视“使居禁中,天下号为画圣,非有诏不得与外人画”。唐代画家阎立本评价他“自像人以来,曲尽其妙,简易标美,多不可减,少不可逾,其唯子华呼!”他的画多写贵戚人物及其生活场景,《斛律金像》、《邺中百戏图》、《北齐贵戚游苑图》、《杂宫苑人物屏风》等为隋唐秘府珍藏,很受唐代画家的推崇。杨子华的作品传世极少,《北齐校书图》(宋摹本)公认出自杨子华的粉本,画中人物特点鲜明,线条疏朗劲健,虽是摹本,我们依然能从中感觉到杨子华的大家手笔。曹仲达来自中亚曹国,是久已汉化的粟特人。曹仲达的梵像样式在唐代与张僧繇、吴道子、周昉并称佛画四家样。宋代郭若虚在其《图画见闻志》上比较曹仲达和吴道子画风时说“吴之笔,其势圜转,而衣服飘举,曹之笔,其体稠叠,而衣服紧窄,故后辈称之曰:吴带当风、曹衣出水。”所谓“曹衣出水”是指曹仲达用细密的线条,按形体的结构起伏勾勒衣纹,充分显示人体的美感,就像衣服被水湿过一样紧贴身体,这种风格的佛像原型出自印度笈多式佛像。曹仲达的作品我们今天已经无从看到,但在新疆克孜尔石窟壁画上,我们还能看到这种绘画风格。展子虔,渤海人,历仕北齐、北周,到了隋代,任朝散大夫帐内都督,他是一位全能画家,人物画据元代汤垕《画鉴》评述“描法甚细,随以色晕”,属于细密一体师承顾恺之。也擅长画车马,宋董逌在《广川画跋》中说他“作立马,有走势;卧马,则腹有腾骧起跃势,若不可掩复也。”但他更擅长山水画,《宣和画谱》称:“善画台阁,写江山远近之势尤工,有咫尺千里之趣。”传世作品《游春图》被认为是他的作品,虽系宋摹本,但仍可见展子虔的时代及他本人的画风和成就,画面取俯瞰式构图,重叠的山冈,平远的水面,确有“远近山川,咫尺千里”的效果。初春时节的明净和煦,士人的纵情游乐,翠岫葱茏,春波荡漾,山水的美丽辽阔,都得到充分展现。技法上以细线勾描,尚无皴法,树木直接用粉点染,体现出朴拙而真切地描绘自然的能力。色彩明秀,就山水画而言,《游春图》的出现结束了“人大于山,水不容泛”的稚拙阶段而进入“青绿重彩,工细巧整”的新阶段。

　　这些艺术大师的作品令我们无限神往,可惜已经无缘看到原作。即便是《北齐校书图》、《游春图》这些流传有绪的作品,因系宋人的摹本,不可避免地带有宋人的审美风尚,已不可能是原作风貌,这似乎要成为永远的遗憾了。幸运的是,近年的考古发掘终使我们有幸一睹北齐绘画的风采。近年来发掘的北齐壁画墓主要有河北磁县的茹茹公主墓、高润墓、湾漳大墓、尧峻墓,山西太原库狄迴洛墓、娄叡墓、徐显秀墓,山东临朐崔芬墓等。其中娄叡墓和徐显秀墓的壁画代表了北朝现实题材绘画的最高水平,在整个中国美术史上也是屈指可数的杰作。

　　1979年发掘的北齐大司马、太尉、太傅、太师、东安王娄叡墓,壁画保存完整,规模巨大,气势恢宏,保存面积达200多平方米。长卷式构图,主从有序,疏密相宜,每组画面前有二导骑,随后为多人主骑和载物驼队。西壁绘主人坐骑出行,众骑相随;东壁画主从相随牵马步行回归,200余匹雄健的战马栩栩如生。此画勾线极为地道,线条劲挺有力而又生动流畅,在勾描中结合彩色晕染,画面层次分明,人物形象准确、生动、严谨、写实、个性突出,有极强的现实感,鲜卑人及鲜卑化的汉人形象非常传神,时隔一千五百年,我们仍能从坝上草原农民脸上看到这种形象。画工对形象很有概括能力,能按画面需要,随意变化,互相呼应,画面的整体感极强。出行图是西汉以来墓室壁画的固有题材,构图形式应有章可循,但人物形象、马的造型当系画工独创,对不同人物的身份,做不同的处理,整个画面有聚有散,勾线亦有紧有松,并广泛运用了色彩晕染,明暗映衬和远近对比的手法,层次明确、富有韵律感。娄叡墓壁画水平极高,人、马处理十分杰出,联系到画史所载杨子华画马有通灵之美誉,再加上娄叡家族的显赫地位,因此专家推测,此画很可能出自杨子华之手,是中国绘画艺术史上的旷世杰作。

　　徐显秀墓位于太原市王家峰,2002年发掘,出土壁画面积达300余平方米,画面物象与现实同大而栩栩如生。内容纷繁,布局和谐,人物复杂。与以往相比,徐显秀墓壁画展示了一种新的布局结构,画家将整个墓室看作一幅整体画面,每一组绘画都是其组成部分。各组画面之间都有过渡和衔接,整个画面浑然一体。墓室北壁墓主夫妇《宴飲图》是画面中心,由演奏的乐队衔接过渡到东西两壁:西壁是以墓主人坐骑为中心的随从和仪仗,东壁是以墓主夫人牛车为中心的侍从和仪仗,南壁门洞两侧,分别有七八个执旗佩剑的仪卫。实际上是东西两壁画面向甬道内两壁画面的过渡,这种前所未见的壁画布局,显然经过精心设计,主题明确、结构紧凑,画面对称、过渡自然,形成一个庄严肃穆的整体。再现了墓主生前的豪华与排场。

　　娄叡墓壁画以劲健潇洒的铁线勾勒和一丝不苟的细节描绘闻名于世。徐显秀墓壁画则以色彩取胜,画家很少将一种颜料原色直接上画,而是多使用中性色,画面以赭红为主调,色调和谐淡雅,很有品位。人物之间完全是色块的交叉与分割,用线极为简略放松,线条(包括轮廓和衣纹)少之又少,没有多少细节描绘,轻松洒脱,很有些意笔速写的味道,用笔如行云流水,挥洒自如,神乎其技。对粉稿的描摹不是小心翼翼而是轻灵畅快,随笔势而自然流动,不斤斤计较于细节,画面整体清新劲爽,神气十足。画家对适型的把握和对线条的控制功力,令人叹服。最精彩的是东壁的驾车牛,此牛体形雄健骠悍,神态欢快喜人,昂首奋蹄,似欲破壁而出,形象既写实又夸张,恰到好处,其生动鲜活,远胜唐代韩滉《五牛图》。

　　随着佛教思想的大量传入,魏晋以后,佛教艺术也开始逐渐影响中国原有的本土艺术。我们在敦煌十六国壁画和北魏壁画上能清晰地看到这种变化。佛教艺术虽有具体的造像仪轨,但在传播过程中不可避免的受到地域文化影响而发生变异,佛教绘画艺术最初产生在印度的阿旃陀石窟,在向中国传播过程中,不断吸纳犍陀罗艺术、希腊艺术、波斯艺术、西域艺术的审美元素,所以传到河西敦煌的佛教绘画艺术已不是原汁原味的印度艺术,而我们今天看到的北朝壁画更是外来佛教艺术与中国本土艺术相融合的产物,与本土固有艺术相比,差别是明显的。

　　外来美术与中国本土美术经过二百年的交流融合,到北齐时期已经完全中国化了,形成了不同以往的新的美术样式。以娄叡墓壁画和徐显秀墓壁画为代表的北齐绘画艺术奠定了中古时期中国绘画艺术的造型基础,并为隋唐绘画艺术的全面繁荣准备了条件。我们看敦煌壁画,从北凉到北周风格一脉相承,变化轨迹清晰可寻,而到了隋代后期风格陡变,由飞扬灵动变为沉稳写实,这是北齐画家入隋引起的变化。隋唐两代在政治军事上承接西魏北周衣钵,在文化艺术上则更多受北齐影响。北齐绘画艺术也不同于唐宋以后的卷轴画艺术,它清新刚健,自然爽朗,生活气息浓厚,让人感到亲切,有一种阳刚清爽的精神气息。后世的卷轴画更为含蓄内敛,更多的强调文人气、书卷气、更多的体现玄禅思想,更柔弱、更幽深。长期以来,说起中国古代艺术,人们更多地谈论明清的卷轴画,仿佛只有以文人画为主的卷轴画才是中国艺术的正宗、主流,殊不知在明清以前我们还有雄浑博大、自由浪漫、神采飞扬的汉代艺术;有空灵优雅,清爽俊朗的魏晋艺术;有厚重深沉富于形而上色彩的北魏艺术;有清新刚健、雄强豪迈的北齐艺术;有热烈奔放,活力十足的盛唐艺术;有雍容大度,沉稳醇厚的宋代艺术,所有这些都是我们不竭的精神源泉。今天我们回顾、研究北齐艺术,就是为了从中汲取营养,不断获得新的精神推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