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象太凄惨，伤心不忍睹！夫复有何言？掩卷泪如雨。"
　　这是《护生画集》第一集中〈示众〉一图之配诗，正是我的读后感。观世间刀兵杀劫：从战争到屠场、由人性尔虏我诈的自私斗争到杀人命案的血腥现场，凡有血性者，谁不是伤心不忍睹？面对如此凄惨、难堪之场面，扪心自问：自己内心的嗔恨、报复之念头显然还蠢蠢欲动，遇有因缘，是否也就是今天自己谴责为毫无人性的凶手呢？自我的人性是否已经净化？是否已经确然纯净纯善？所以我对人不敢一味谴责（当然，社会责任必须履行，罪恶应当受到惩罚以强力的制止、避免无辜者的受害。公道自在人心，平衡社会的正义是不能以泛滥的「慈悲」来模糊和当「假好人」的！），因为我得留一颗心监察自己这明天可能发作的「凶手」！
　　面对广大生灵的日日被屠杀、虐待，我们却无力劝阻，除了感叹自己的人微言轻，除了努力以身作则，希望世间多一点仁慈温馨，少一点哀叫悲鸣，又能如何？也只有无可奈何地「掩卷泪如雨」了。最近在观看外国保护动物组织所摄制的记录片时，从镜头中亲见动物被屠杀的惨况，令人嘘唏感叹不已。不久前和朋友聚会谈起「虎食人」，我说：「老虎杀人好久才听说一次，人杀人却常常见报！」正说着，朋友向前来兜售夜报的小贩买报，卖报大哥指着当天头版的杀人新闻感叹说：「每天都有杀人新闻，这是怎么了！」连续整个星期，头版几乎都是杀人新闻，从十三岁小童杀补习老师孩子到大亨开枪射妇女，再到杀手追杀到医院……新案例、旧案情，不要问这个社会怎么了，听听佛门的古老教诲：「欲知世上刀兵劫，请听屠门夜半声。」当生命不再受到尊重，当生死存亡的哀号已经被冷漠地忽视，谁人能不读报而「掩卷泪如雨」？
　　《护生画集》序言曾经强调「护生者，护心也」。是的，当护生时，生命的美丽让你珍惜、感动、惊喜！画集中的画面，有动物同类及异类之间的互相疼惜照顾，有人与动物之间的愉快相处，还有动物报恩的真实历史故事，也有植物动人的神态描绘……假如用心注意，生活中也处处可见这样让人喜悦、窝心的场景，可是我们忽略了，乃至人与人之间都不再相爱！刀光剑影，血肉模糊，好像已经渐渐成了都市一景，甚至变成了电影情节中的一种「娱乐」――彼此相杀，何乐之有？杀手成为电影和小说中的「英雄人物」，然而杀人者的痛苦结局、凄凉收场却被电影画面中的慢镜头和朦镜所美化，模糊了观众的视线，惨淡的苦果结果被忽略。
　　最近从网站下载了《护生画集》全集的电子书，欣喜於好书的历久弥新，走入ｅ时代，感动于幕后费心费神的工作者，都是有心人！想到现在家家看电视的现象，花了一些时间将这些电子扫描的画集图片档输入电脑剪辑软体，用自己摸索学会的一点技术，把它们全部转制成了可以在电视银幕观赏的录像光碟影片，再用电脑烧录机一片一片地拷贝，送给身边有缘遇见的朋友，心里想着：送一片是一片，希望大家在看电视的空档播放，看得一张是一张，种下一点护生以护心的种子也好。「一入眼根，永为道种」嘛！我想：这该比起只是「掩卷泪如雨」的伤感而已要更积极一些吧？也是自己对丰子恺老先生大半生努力不懈为众生请命，一连画了六集护生画的精神致敬！
　　门前自来生长的野生小黄瓜攀缘篱笆爬满了整片绿意，几堆茅草从篱笆边的水沟旁获得水源努力探出头来，来访的朋友颇有意见，认为我们疏於整理庭园，结果几次想要将它割除整理，终是不忍作罢！看见叶子下的金龟子、蝴蝶卵，茅草下的蚁窝――那辛勤劳作的庞大家族！我和太太看得痴了，看得欢喜不已！真没想到我们户外的邻居朋友这么多！夫妻俩顿然觉得我们还真不寂寞！於是又让再次来访的朋友旁敲侧击地劝告唠叨，我却看着那对乱绿痴笑：那里头的奥妙乐趣谁知道？
　　后来看见护生画集第二集中的一幅「绿满窗前草不除」，说的是《人谱》中的一则记载：「程明道窗前茂草履砌，或劝之芟。明道曰：不可。欲常见造化生意。又置盆池，蓄小鱼数尾，时时观之。或问其故？曰：欲观万物自得意。」看后不禁大笑，频频对太太说：原来我们还可以勉强攀附古人风雅，哈！也许下次朋友再次好意规劝时，可以送一片自制影音光碟版的护生画集请他看看，要他注意这幅「绿满窗前草不除」？最好笑的是，我们还真的曾经向朋友连大口瓶子一起讨了一群原产山溪的小小鱼，就摆在那堆绿意间。可惜后来小鱼不知怎么无疾而终了！
　　至于画集里的猫，看了更是会心一笑。家中有猫子猫女，很多人以为我们爱猫成痴，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猫。我不耐烦，偏偏猫儿最有耐性又喜欢纠缠撒娇还自以为是，常被我赶和骂。但是如果你像我一样亲身经历猫儿临终还会走到洗澡间门口向正在里面的我喵喵告别，然后再走到正在厨房洗菜的太太脚下又喵喵话别后躺下再也不起的画面，你会明白为何我愿接受他们和自己不一样的个性。这是我看护生画集的另一种乐趣，有时感觉像在和丰老先生谈天：谈猫经、谈那遍布这些小小动、植物间的温情无限！
　　最早看见护生画，除了佛教日历或丰子恺的文集选录数帧为插图外，多是在提倡素食的宣传手册中，护生画集与素食似乎经常被连在一起。戒杀护生者当然选择素食，即蔬食。但蔬食是否即等同素食呢？
　　读王骧陆上师语录言：「荤食指葱蒜，腥食指鱼肉，蔬食为菜果，素食为随缘。素食者不择精粗、美恶、荤腥与蔬食也，口素而心亦素，见净而意亦净，是为食素。」读护生画集，见其中主角也有植物，显然意义深广，不仅在断食鱼肉而已，与王文意义似乎相近。复观集中画皆淡淡几笔，让人看出相杀之丑态及苦况，对照群生相护之美与无穷安乐，并无谴责及自我抬高之意；再看另一段文字：「凡具悲心者，自不肯杀生。具大悲心者，对杀生之人有怜悯心，且能善巧解化之，不执取自己之功德见而与世逆，此是文化程度关系。」王骧陆上师又说：「素食一道，其义广矣。」他认为：「蔬食求其必精而丰，必有所嫌，非素也。总之，荤腥蔬为之口食法，素食为心食法，此食素之所以难也，皆不可以不辨。」读护生画集，我的感想亦是如此。护生画非为佛徒自命清高之作，实是悲天悯人，写出实情实景之作，系真实心中所流露。如果以丰子恺之护生画去非议谴责肉食者，我会觉得是误解了作画者原意；毕竟「护生」护的是生命，是一个群体，是相对的，是杀与被杀者彼此皆得安护，其中分寸拿捏，要深入。
　　看看王师语录：「……疾恶如仇，则又何必。此当以感情化之，使之相近，尤不可逆。此不是硬做的事，逆则近于意气用事，转可引其恼怒，而反多杀……」我便曾遇过朋友知我吃素，刻意在我面前抓起一只蟑螂再点燃打火机要将他活活烧死，我沉默看他，结果他因觉得无趣，反而将蟑螂放下不再为难这可怜的小生命。人之杀生，心理原因复杂，虽然离不开贪嗔痴，但是要降伏感化对方，绝对要沉得住气。「慈悲」两字不是感情用事，随便责骂对方为地狱种子等贬低的话便可以为众生拔苦与乐的。要深思，要用心。王师又云：「……又素者净也，心无妄也。学佛只学得个净，意如虚空……」学习佛法，归依三宝是归依「觉、正、净」；念阿弥陀佛，修学净土法门是求其「心净则国土净」――素食意义广大，即是护生意义广大，为的是清净其心，即是画集序言所说的「护心」。偈语有云：「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是诸佛教。」护生、吃素、放生，岂止是在救度几条小生命或延寿求健康、求增加福报？「功德无量」这句话不是随便讲的，问题是：有几个人深入个中三昧？护生诗、画吟读再三，其味无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