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为什么偏偏爱上你 |
 
每每我拿着票,欢呼雀跃着准备奔赴剧院看京剧时,身边总有不少人不解:你为什么会喜欢京剧呀?你是怎么喜欢上京剧的? 为了回答他们的不解,我在努力回忆,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了这种看起来与年轻人“格格不入”的艺术形式。然而,我始终找寻不出一个明确的时间节点。如果一定要有原因的话,也许是小时候外婆抱着收音机听评弹,又或者是外公总爱用毛笔写写画画,还可能是妈妈从小带着我学古典舞,抑或是古琴老师总在述说他对传统文化的眷恋与热爱。所有这些,让传统艺术从小成为我生活中最自然不过的一部分。于是,当我逐渐长大,京剧,作为传统艺术文化的典型代表,也以最自然的方式,悄无声息地走进了我的生活。 我忽然明白,许多年轻人之所以不亲近京剧,不是因为他们不喜欢,而是他们缺少了这一分“自然”。京剧,在他们看来并非一种“正常”的“娱乐”和艺术,而是一种已然放置在博物馆中应该被“振兴”的文物。他们在真正走进剧场静静倾听前,便已在内心有了对京剧的刻板印象——沉闷、拖沓、古板、程式化、缺少情节……相反,我身边不少戏迷,都是在不经意间撞见了京剧,那惊鸿一瞥从此将他们带入了一发不可收拾的痴迷行列。记得一位媒体界的资深票友曾感叹,“京剧入门难”。我想,这难便难在,当来源于生活与历史的京剧被高高置于神坛之上时,人们天然地用仰望的神态注视它,而鲜有人能用自然的方式去享受了。 但也是这位票友,他又说,“京剧出门更难”。在我的理解里,这难便难在,京剧给予人的享受,远远超过了普通的艺术和娱乐形式 某日去看《四郎探母》,散戏之后心情久不能平静。于是问身边的朋友,如果两军交战,你的家人俱已惨死战场,自己被敌人俘虏,招为驸马,异域苟活十五载。夫妻情深,异乡已成故乡。一日公主为你盗得出关令箭,你可以用一夜时间,潜回故土拜见生母,但天明即返,一别无期。这时,夹在家国仇恨和爱情道义之间无法两全的你,见到母亲时会怎样言说你内心的情感呢? 朋友说,抱着哭?赶紧说说话?给母亲捶捶背?做做家务?……但她觉得,所有这些似乎都根本无法表达心底深处复杂滚烫的情感。而在京剧中,流落番邦的杨四郎在面对白发苍苍的佘太君时,跪倒在地,磕头叩首,痛哭流涕。
是啊,看了京剧表演才更能体会到,在那样的场合,那样的情境下,似乎除了跪拜——这种中国式的庄重礼节,再无他法来表达人物内心真实的矛盾情感,四郎一步、一叩、一起、再一叩,将所有珠泪、话语、悲叹,都在静谧而庄重的仪式中传达出来了。那锣鼓,声声打到人心间。 试想,如果不是通过京剧这种艺术形式,生活在一个讲求平等,将叩首磕头不分具体情况,一概斥为“封建陋习”的现代社会里,又怎能体会到此种礼仪在中国传统的日常生活中,竟是表达情感的一种有效方式呢? 所以说,京剧,绝不是一种艺术形式那么简单。从两百多年前,第一支三庆徽班进京到今天,它走过了产生、发展、辉煌的历史。两百多年的起起落落,让它在历史的淘洗和打磨中超越了戏曲艺术本身。且不论京剧的兴衰和中华民族命运大潮的跌宕起伏瓜蔓相联。更重要的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韵味和境界,都在胡弦琴索之间扑面而来。从唐诗宋词,而至元曲传奇,再到梅尚程荀、马谭杨奚,京剧,一个在近现代渐趋完善的艺术形式,其最崇高的使命正在于挥洒一种可感可知的历史情怀,守护中国传统文化中那份“诗意的存在”。 今天,我们在剧场里欣赏京剧,沉浸在如荼似火的喝彩、如醉似狂的痴迷里;我们在剧场外传承京剧,其更大的意义不在于观赏和娱乐,而在于体会那些被快速的时代、匆匆的生活忽略过去的真、善、美;在于学习用一种“同情之理解”的温情,去走近我们民族的历史,触摸我们文化的脉络。 记得台湾海基会已故董事长辜振甫先生的长女辜怀群说过:“我们都是这样一种人:当想家的时候,我们不会梦到贝多芬、蓝色多瑙河;但我们一定会在梦中听到最传统、最经典的中华艺术——京剧。”同为华夏人,无论身处何方,都能在婉转的曲调、优美的文辞里读出中华民族独有的百转千回,这是一种情感的共振,是一个民族共同的文化记忆。 我想,我应该能回答朋友们的提问了。为什么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爱上了红氍毹上的舞袖歌弦?因为京剧的美,来源于生活,来源于自然;更因为,从京剧里读历史、读传统、读文化,那种人性之美以及源自同一血脉的人文关怀,触摸到了你心底里最柔软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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