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一色候鸟情 |
 
鄱阳湖,世界的一盆“清水”。 鄱阳湖,我们的母亲湖。 鄱阳湖,位于江西省的北部,是中国五大淡水湖泊之首,是国际重要的湿地。 这里的环境和气候条件均适合候鸟越冬,每年秋末冬初(10月),从俄罗斯西伯利亚、蒙古、日本、朝鲜以及中国东北、西北等地,飞来成千上万只候鸟,直到翌年春(4月)逐渐离去。如今,鄱阳湖国家级湿地内,鸟类已达300多种,数十万只,其中,国家重点保护鸟类55种,是世界上最重要的鸟类保护区之一。 鄱阳湖——“白鹤世界”,“珍禽王国”,鸟的天堂…… 11月21日,拂晓。吴城荷溪。 墨色笼罩,寒气逼人,狗吠鸡鸣声已渐渐远去。借着手电光束,踏过青石桥的残荷塘、穿过齐人高的芦苇地,我们去与鄱阳湖的“鸟神”——义务护鸟员叶久怡相会。这是一处深入湖区的候鸟监测点,孤零零。轻叩“柴扉”,人去楼空。约好的6时,他却仍是习惯性地5点半就出了门。熬好红薯粥的小叶带着我们,去追赶被鸟儿唤走的老叶。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地、人,一个浑然的世界。这,就是枯水期的母亲湖;这,就是鄱阳大湖滩。群星璀璨、流光溢彩。北斗七星如金黄的图钉,在天幕上勾画出经典的方勺。看,那草滩“海子”里的一池金光碎银!难道昨夜星辰对这块“国际重要湿地”也心怀眷恋?依稀有晨光造访,我们走在湖床之上。脚下时踩霜冻泥路时陷堆积沙丘时踏弹性草滩,趟过足小腿高的草地,便有呼呼的回声响起。 驻足,竖耳,有“ga-ga”声不绝。在黎明的雾霭中,我们见到了正在观察野鸭的老叶,黑色高统套鞋、灰色皱西服,个头不高,气色很好。这,就是在2006年11月2日荣获由全球自然基金(GNF)授予的“生命湖泊最佳保护实践奖”的惟一中国农民。 见到我们,老叶解释道,由于清晨、傍晚是候鸟外出觅食的时间,放松了警惕的候鸟此时最容易被捕杀受伤害。所以,作为义务护鸟员的他在早晚丝毫不敢怠慢。 “一起去巡湖吧!”我们朝着享有“天鹅湖”美誉的中湖池进发。 蒙蒙亮,偶有几只小虫悠悠飞舞,有青草混着枯草的气息入鼻,还有丁点鱼腥的味道。突然,一只褐身蓝尾的雉鸡从眼前掠过,恍如低空轰炸机,呼啸着消失在了茅草丛。走着走着,老叶放慢了脚步:“你们听,是什么声音?”屏息,一阵高似一阵的“kou-kou”声响彻云霄,如哨声,热烈、清脆。我们已靠近“天鹅湖”了,但还有3里的路程。 十多年了,一年365天,老叶都在用双脚丈量着这条巡湖路,从大汊湖到中湖池再到梅西湖,一趟就是几十里,无论雪雨风霜。风到湖区格外疾。遇上刮风下雨天,穿着连身雨服的他就拄着木棍,与黏脚的泥泞搏斗与大风抗争,稍不留神滚入泥中是常有的事。“越是天气恶劣时,候鸟就越容易受到不法分子的伤害,所以我们每天都不敢偷懒。”每年,老叶穿坏的套鞋就有十来双。 在鱼肚白的晨曦中,我们上了圩堤。堤内枯荷绰绰稻茬依然,堤外水面如镜透视成线。许是我们的脚步惊扰了觅食的鸟儿,田间有五六只鸟“嘭”地腾空而起,原来是黑白相间的灰头麦鸡;近处的水塘犹如块块蓝宝石镶嵌在柔软的草滩,忽地,两只黑色小鸟像离弦的箭直射水面,如快艇般冲浪滑行;远处湖面已浓缩为一条白线,不知何处为天何处是水。 叫声越来越响了,老叶说那是天鹅们进食时快乐情绪的表达。指着水天相接处,父子俩兴奋地告诉我们,看,那就是天鹅们筑起的第二长城!那雪白的水线就是天鹅阵?面对我们的疑惑,老叶笑了,“我每天都来这里监测,你们的运气真好,今天起码有两三万只天鹅,还有几万只大雁。因为前几天中湖池人工放水,天鹅们就从别处转移过来了。” 7时许,东北面天空已透染红晕。老叶说,在霞光下,天鹅会格外地好看。冲下圩堤,我们迫不及待地直奔天鹅湖。 好一座鸟的天堂、好一个珍禽的王国!约200米开外的湖中心,洁白亮泽的小天鹅们排起的“一”字形长城,把水天一色的世界赫然分割。它们或扬起优美的颈项,在水面游弋徘徊;或拍动双翅扑腾而起,欢快地追逐嬉戏;或闭目养神,安然恬静。在开眼的淡蓝天空映衬下,黑嘴白翅的小天鹅,时而展翅翱翔,时而盘旋俯冲。多么美丽、圣洁、壮观的天鹅湖。而庞大的雁群方阵,则静驻于湖边,或休憩或觅食或悠游或探空。素白高洁的天鹅与浅灰的鸿雁、白额雁,各自为阵,和平相处,间或,也有几只调皮的天鹅穿梭在雁群之中,似在做着愉悦的交流。蓝天下,不时还有“一”字形“人”字形的雁阵“ge-ge”地飞来。多么和谐美好壮丽的候鸟世界。 喷薄的日出映红了东方。我们惊诧于脚下被翻得毫无规律的沼泽地。据老叶介绍,原来这是一片被鸟儿们耕耘过的“食府”,细如爪的是鹤的脚印,像鹅蹼的是天鹅留下的痕迹,如拖拉机翻过的则是白鹤用长喙挖过的泥土堆。前几天这里还被水浸润着,水退到哪里它们就栖息到哪里。就像是在夸耀自己的孩子,老叶如数家珍地讲道:“大雁欢喜在浅水、泥上吃草根;而天鹅欢喜呆在稍深的水里,伸长脖子就可以吃到水草的根茎;白鹤却愿意留在脚深2厘米的浅水里,植物是它的主食。白鹤在一级保护鸟类里排名第一,它从西伯利亚顺着北风飞来,今年在鄱阳湖里就有两千多只鹤类呢!” 不知何时,湖心一叶小舟在轻轻挪移,还不时传来木桨打水的声响,随着响声越来越近,那整齐华美的天鹅阵被打乱了,被惊扰的天鹅们扑拉拉乍起,在半空中犹如天女散下的片片洁白纸花,没有阵形没有方向也不见了优美的体态。“哦,又有人来拍照了,对岸肯定有摄影的人。”老叶流露出些许的不悦,“其实,这是违反天鹅天性的,它们受到了惊吓!” 8时已过,中湖池里候鸟的音乐交响也流转为晨间悠扬的奏鸣曲。老叶从衣袋里掏出候鸟监测表,蹲在草地上,开始做他的巡护监测记录:鸟类数量、活动情况。一旦发现受伤掉队的鸟儿,他们一定要竭尽全力施救;看到死鸟,还要及时报告有关部门。 这是鄱阳湖一个平静而平常的早晨,鸟儿没有疫病、亦无捕杀盗猎。老叶说,鸟儿是有灵性的,就像人旅游一样,哪里安全哪里好玩就去哪里。 据全面监测,今年鄱阳湖的越冬候鸟已超过30万只。它们从北方甚至是飞越大洋雪山,来到了这里。因为它们的伙伴它们的父母兄妹告诉它们,在那条如长青藤般的长江上,挂着的歪脖子碧清葫芦,是一块水草茂盛、鱼虾丰富、气候适宜、没有工业污染、远离人为危险的圣地。于是,秋风起时,它们就朝着冬游胜地举家迁徙了。大雁,是鄱阳湖最早的客人,接踵而至的便是天鹅,然后,白鹤也翩然而至……清明节一过,冬候鸟们基本上就与鄱阳湖湿地彻底告别了。 老叶骄傲地告诉我们,刚落地时,经过长途跋涉的候鸟们几乎被消耗得精疲力尽、骨瘦如柴,而在鄱阳湖保护区生活半年后,个个都长得结实精壮,大个头的鸟类体重要增加两斤左右。最令老叶得意的是,每年立春之后,由于湖水上涨,老叶家门口五六千亩的清塘湖湖滩,就成了候鸟们的集结地。各种各样、千姿百态的候鸟,在一望无垠、碧草青青的湖滩尽享着春天的草芽和鲜美的鱼虾。那情景,真正就是“鄱湖鸟,知多少,飞时遮尽云和日,落时不见湖边草”的最好注解,这盛况,足有半月之久。候鸟们盛大隆重的集体亮相,俨然就是一场最诚挚最热烈的集体告别仪式,向老叶向监测点向湖区人民向鄱阳湖,作着依依的惜别,作着感恩的拜辞。 候鸟果真是来向老叶道别的吗?老叶意味深长地笑了。不过,有一点能确定,那就是老叶承包的属于大汊湖一角的清塘湖,是从来不会去网鱼网虾的,仅此一项,他家每年就要减少上万元的收入。为什么呢?老叶的笑有点神秘,他说,如果那样,候鸟们可就没食物可吃了,他们就看不到日思夜想的候鸟了。 “鸟神”又有什么特别?除了闻其声识其名之外,老叶对候鸟的喜怒哀乐也了然于心,去看候鸟时还可以比一般人走得更近些。老叶讲了一个故事:“有一次我看到一只腿受伤的绿头野鸭,就把它抱回家。一开始它拼命挣扎,还抓伤了我的手,等我帮它包扎好喂食后,它就安静了。伤好后,它回了鄱阳湖。可没料到,几天后,它还带回了几百只同伴来我家作客。”末了,老叶特别说,“鸟是通人性的!只要你用爱心与鸟儿打交道,就能与它们交流。” 因为祖祖辈辈在这里长大,喜欢候鸟,好像是老叶骨髓里的情结。他说,鸟儿是他心里最喜欢最敏感的东西,他把鸟儿当作自己的孩子来对待。候鸟来了,他心里就特别充实,候鸟一走,他心里就空落落的,好长时间都不适应。就是在这寒来暑往中,在期待与失落里,他默默地走过了自己52年的爱鸟人生。 在1999年正式成为义务护鸟员之前,自1988年始老叶就常常走好远的路去看鸟。以养殖为业的他早已练就一套兽医本领,随身携带备用药品、药具已成他出门的习惯。他永远记得15年前的那个早晨,十多只大雁在湖边扑扇着却怎么都飞不起来,浑身直哆嗦。他的第一感觉就是大雁中毒了。毫不犹豫地,他趟进了湖水,抱起中毒的大雁就是一针,效果好的5--10分钟就走动了,不行的就紧接着做人工呼吸。“最麻烦的是轻度中毒的,由于它能慢慢地飞行,所以要下好大的力气才能抓到它,给它喂解毒药。”那一回,老叶从不法分子的魔掌下抢救了十多只大雁,断了财路的不法分子对老叶恨之入骨。不过,因为护鸟是件正义的事,他在当地又有较高的声望,所以,老叶自觉护鸟的名声也就越传越远。 为了建候鸟观测点,老叶毫不吝惜地把自家几棵丰产的布朗李树砍了,让出了一块高地。为了护鸟,他愧对妻子,他把手术后的妻子安顿在县城儿子家,隔三岔五才能去看上一回。为了护鸟,他家的一日三餐常常是没个准点。那天,我们巡湖观鸟回来已过九时。老叶匆忙换上皮鞋就上了楼,帮脑溢血后遗症的妻子穿上外套后,又把刷牙洗脸水端上。对妻子耐心体贴的老叶,就是盼着留在身边的儿子能早点娶回一个能干的媳妇,这样,他的护鸟路就能走得更加轻松。 义务护鸟员既无工资又无补贴。老叶淡然地说:“为了鄱阳湖,为了候鸟,我做点牺牲也没什么,因为我就是喜欢同鸟作伴。” 湖区的阳光尤其灿烂。谈到获奖的心情,老叶有点不好意思:“我感到很荣幸。不过,我觉得这个奖不属于我个人,而应该属于这里的全体村民,属于所有为保护鄱阳湖候鸟做过努力的人。” 是呀,回想起来,老叶已多年没有抢救被人伤害的鸟儿了,因为,鄱阳湖早已是鸟的乐园、鸟的安全岛。在2.24万公顷的保护区内,还有好多像老叶一样的义务护鸟员以及保护区的专职工作人员,在与老叶共同战斗。他们以步行、汽车、摩托、船等巡护方式,保护监测着鸟类以及这块国际湿地。 “鸟是有尊严的,与人类平等。”这是我们听到村民们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村民们自豪地讲:“鸟的生命甚至比人还金贵,你看,保护区里有55种国家级保护鸟类,全世界百分之九十五的白鹤都在这里哩!”小学生们也已经知道,凡是野生动物,人类都不能伤害。也正是如此,才会出现这样一种现象:每年9月,黄澄澄的稻子在阳光下金光灿灿,可是,贪吃的野鸭却会趁着月色把稻田搞得一片狼藉。“那你们不打不赶吗?”“赶是没有用的,野鸭同样是保护对象。”多年来,村民们已经接受了与野生鸟类共同生活的状态。 老叶的家门,就面朝清塘湖。 日上中天,风和日丽。土黄主色调的湖滩茫茫无涯,有小撮小块的青草展示着旺盛的生命力,褪色的螺类星星点点撒满草滩,黑灰色的大小蚌类紧紧夹在湖床干裂的缝隙,偶尔,还有冬眠的龙虾建造的土疙瘩堡垒。牛脚、羊蹄,已在湖床烙下清晰的印迹,还有一道道不见终点的深刻辙痕,那一定是老叶的儿子小叶骑着摩托巡湖的路线。获了奖的老叶,已经培养了护鸟路上的接班人,他的小儿子——小叶。24岁的小叶说,护鸟虽是件呆板枯燥的事,但他已找到了其中的乐趣。 一派苍茫,一切都归于简单、纯净。 放眼望去,这片枯水沉沉的清塘湖,浮光耀银、晶莹剔透。搁浅的几只木舟向蓝天倾诉着鄱湖四季不同的故事与情感。透过望远镜,在水中央,三只白鹤历历在目,淡黄色的小鹤亭亭玉立,警惕的父母紧随其后,红色细足支撑着雪白挺拔的身姿,引颈观望的姿态愈发显示出优雅高贵冰清玉洁的气质。 鹤立水中的柔美、舟浅镜面的静美、牛羊奔跑的动态美、冬阳下湖滩的粗犷壮美,这人、这水、这草、这鸟,处处是画、点点是景。多么恬淡闲适,多么诗情画意,多么浪漫纯美的画卷。这是大自然的恩赐,这是人、鸟、湖和谐与共的最佳境界。 这是鸟的天堂,这是人间的天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