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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到底离我们有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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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圣人一生所做的事大概就是教弟子如何找到安详。那部《论语》本身,就是一个大安详源。

  若干年前,我得了一种怪病,遍寻良医均不得治。就在我心灰意冷的时候,我碰到了一位高人,折磨我多年的顽症居然被他治好了。说来你们也许不会相信,他开给我的全部药只是一个词儿:安详。但事实确是这样。他说安详有许多层次,获得安详是一生的事情。我请教他当下应该怎么做。他说,读安详的书,做安详的事。当我听到《论语》《老子》《庄子》《六祖坛经》首先出现在他的书单中时,心中大为震动,我没有想到这些平时再熟悉不过的经典竟被他配在这味“汤剂”里,以安详的名义。他还叮嘱我,每天用于阅读这些书的时间不能少于两小时,是否读懂并不重要,关键是读,一遍遍地读。

  我首先开读的是南怀瑾老先生讲的《论语别裁》,后来直接读原著,反复地读,读着读着,从前觉得十分枯燥的文字出味儿了,活起来了。后来,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孔圣一生所做的事大概就是教弟子如何找到安详。那部《论语》本身,就是一个大安详源。

  克服生命惯性

  众所周知,孔子的核心主张是“仁”。那么到底什么是“仁”?千余年来,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至今没有定论。在我看来,它和“反动”大有牵连。

  “ 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怎么理解?关键在“克己”。如果从字面上理解,这两个字非常简单,就是战胜自己。而战胜自己的什么?我的理解是,自己身上什么最难以管束就战胜什么。比如各种感官享受,比如贪嗔痴慢。假如我们把这些难以管束的东西称为生命的惯性,那么“克己”的过程就是战胜生命惯性的过程。按照圣哲的观点,人的成长过程从一定意义上说是一个不断被污染的过程,所谓“人之初,性本善”,而且彼此“性相近”,只不过因为“习”而“相远”。这种“习”在我看来就是生命的惯性,它来自欲望,来自后天的污染。因此,“克己”就是一个往回走的过程,克服生命惯性的过程,“反动”的过程。

  “ 反动”在古代应该是一个褒义词,它的出处我没有考证,但应该是老子的“反为道之动”。老子非常喜欢婴儿,为什么?因为他是当初,当初最美,当初也最有生命力。婴儿脑海里想的是什么,我们不知道,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他没有过分的欲望,在小肚子吃饱的情况下,他更多的是处在安详和自足里,可谓大自在。把一个成年人“克”成一个准婴儿状态,那个境界,应该接近于“无我”,应该接近于孔子心中的“仁”。我们想想,当每一个人都达到“无我”境界,心里连自己都没有了,还有私欲吗?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如果按照非此即彼的公理,那么一个心里没有自己的人,肯定只有苍生,只有别人了。试想,假如社会上人人心中都只有别人,这个社会还能不和谐吗?

  但这个“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非常难。古人把人的这种后天“习气”形容为“飓风”,一点也不过分。许多时候,我们明明知道某件事是错的,不合道的,但就是忍不住去做,惯性真是太强大了。“习相远”,正是这种像飓风一样的“习”,使我们的“性” 不再“相近”,因而人心不古,因而礼崩乐坏。为此,孔子才要我们“克己复礼”,才要我们向回走。

  不迁怒,不贰过

  在“克己”方面,颜回是一位成功的实践者。《论语》中有多处孔子对颜回的赞美,孔子赞扬颜回的依据是“不迁怒,不贰过”。孔子认为,他的三千弟子中,能够做到这两条的,没有第二个人了。孔子为何如此重视“迁怒”?

  当年读《论语》,读到此处,还不服气呢,心想如果“不迁怒,不贰过”就可以是一个贤者,一个君子,那做一个贤者一个君子也未免太容易了。后来有了生活阅历,才发现孔圣简直是太伟大了,才发现是否动怒是衡量一个人修养的极重要指标。贪、嗔、痴是佛家说的三毒,三毒中治其他两毒相对容易,唯治“嗔”难。只要一个人还有“我”在,就会有“嗔”,“嗔”之于“我”,可谓如影随形。所以孔子在《为政》篇中讲:“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 ”,直到六十才“耳顺”。就是说,他从十五岁开始“克己”,一直克了整整四十五年,到六十岁的时候才“耳顺”。什么叫“耳顺”,“耳顺”就是宠辱不惊。当一个人能够真正做到“耳顺”,说明那个人的小我已经没有了,大我也没有了,既然什么都没有了,当然不可能动怒了,自然也就没有那个“怒”了。而当一个人没有我的时候,心里只有众生了,可谓“从心所欲,不逾矩”了。

  不迁怒如此,不贰过就是更高深的境界了。先哲认为,人的一生要完成八万四千个功课,才能圆满毕业,如果一个人在一件事上犯同样的错误,那就意味着有一个功课永远完不成了,所谓不圆满,就是指这个。因此,古人用“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来形容人生。当然,人非圣贤,不犯错误是不可能的,问题是,一个错误犯了,立即改掉,就没有错误,如果不改,就是两个错误,如果再犯,那则不是用倍数能够计量的了。故而有曾子在《学而》篇中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其实这个“三”,我认为,他并不是说我一天要三次反省自己,而是时时刻刻,看自己是否在道中,在仁中,即“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就是说,如果你一顿饭的工夫离开仁,那你已经不是君子了,就是罪人了;一个人只有时时刻刻在仁中,在道中,才能做到“不贰过”;否则就会给自己留下“非仁”的缝隙;而只要有缝隙,强大的狡猾的生命惯性就会乘机而入;所谓“留下一个缝,黄金捅个洞”。所以一个人能够做到“不贰过”,说明那个人心中已经是一片“仁”的晴空了。而一个人只有处在一种绵延不断的仁中,身心才能得到大滋养,对于外界,也才能随处结祥云。

  大快乐之源

  这个世界上什么人最快乐?“子曰:不仁者,不可心久处约,不可心长处乐。”可见仁是大快乐之源。

  看完《论语》,我的脑海里冒出一个句子:大快乐者孔子。他对万事万物看得那么开,他是那么随缘,自在,通情达理,活泼,不执著,不僵化,申申也,夭夭也,活活泼泼,开开心心,那么讨人喜欢,让人看着心生欢喜,所以有那么多弟子愿意终生跟着他。像颜回,为了常和夫子在一起,居然愿意吃粗食,穿布衣,住在高危的房子里,而不出仕。如果他是一个僵化的老头子,不讨人喜欢的老头子,大家会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吗?

  孔子师徒在前往楚国的路上被困在陈蔡,粮食吃完了,只能以野菜充饥,后来野菜都没有了,弟子们都愁苦不堪,孔子却兀自在那里抚琴,更让弟子们受不了的是那琴声无比的欢快,了无愁情怅绪。子路站起来向孔子提问:君子也有贫困的时候?孔子说,这要看你如何理解贫困,一个人如果不能处在道中,或者说与道无缘,或者说错过了道,那才是真正的贫;而一个人如果因为挫折降低自己求道的志向和追求,那才是真正的困。简言之,无道为贫,失道为困。子路听了夫子的话后,一边惭愧得流泪,一边把琴从孔子的行帐里抱出来,说,夫子,你接着给我们弹吧。于是,在陈蔡之地,在月黑风高的夜里,随着夫子的琴声,响起了众弟子“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的合唱。从中,我们听到了大富有,大快乐,尽管,他们一个个面如菜色。这个“窈窕淑女”,我想不是别的,就是“仁”,就是“道”。

  一个人得到快乐不是一件难事,难的是“久处乐”,永远处在快乐中,在任何情况下都处在快乐中,无条件的快乐。孔子为什么能够久处乐?试想,当一个人把他的生活目标定位为孔圣说的“食无求饱,居无求安,就有道而正焉”。那人生还会有多少烦恼呢?

  孔子的喜悦来自大有为。甘地说:“只有永不停息的信念才能换来真正的休息,拥有从不懈怠的激情才能最终抵达无法言说的平静。”孔子虽然马不停蹄地在大地上奔波,但因为他的无我和忘我,大地变成了他的海滩,信念变成了他的阳光,马蹄声变成了他的风。如果我们稍微留心就会发现,在孔子身上有一个无比经典无比优美的动作在不停地发生:世人心中的那个小家,那个安逸,被他一次次扔到生命的逝川里去了。于是,“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仁”就在你身边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什么意思?解释很多。我的理解是拿“仁”到生活和工作中去实践,不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吗?

  “ 仁乎远哉?我欲仁,斯仁至矣!”孔子说难道“仁”离我们很远吗?只要你想“仁”,那“仁”就在你身边。一天晚上,我和一位朋友在办公室里聊完天回家时,听到女厕所里的水哗哗响,我连着问了两声有人吗?里面没有人应,就冲进去关掉水龙头。出来朋友笑我,你也不怕人家说你耍流氓啊,我说听着水这样哗哗地淌,我心里就难受。朋友说你又何必,靠你一个人能给地球节约多少水。我说别人怎么做我管不了,但我可以管住我自己,当我把水龙头关上的那一刻,我的内心是快乐的,我已经知足了。

  这是“习之”吧。就文化工作者而言,我们编发有益于世道人心的稿子,就是在“习之”。我也常给同事讲,一部 (篇)文字垃圾被签发,要比洪水猛兽还可怕,其罪孽和印数成正比,和读者数成正比,有一千个读者就等于你种下了一千个恶因,有一万个读者就等于你种下了一万个恶因。电影《英雄》里有个情节,音乐可以杀人,我觉得不是演绎,音乐的确可以杀人,文字也可以杀人,当我们每天看着安详的文字,就心平,而只有心平才能气和,而气,在中国就是原始生命力。恶劣的文字通过眼睛,种在心田,无异于毒药。所以,作为出版工作者,真应该以一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姿态供职。

  作为一个作家,又何尝不是如此。当年,我在应宁夏人民出版社约请编选拙著《大年》和《点灯时分》时,一改从前哪篇都舍不得的优柔寡断,毫不犹豫地删去了那些可能污染人心的文字,结果受到大家欢迎。在北京召开的《大年》研讨会上,评论家一致的评价是它温暖、智慧,特别是干净。有评论家说,读了《大年》,才知道作者是一个不忍心把世界弄脏的人,这让我惭愧,事实上我没有完全做到这一点。已有相当一段时间,每有新作诞生,我都先让儿子看,我把能够拿给儿子看作为我写作的一个标准之一。

  我想这也是“习之”。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作者简介:郭文斌,祖籍甘肃,1966年生于宁夏西吉县。现任宁夏作协副主席、银川市文联主席、《黄河文学》主编。中国作协会员。著有散文集《空信封》、《点灯时分》,小说集《大年》、《吉祥如意》,诗集《我被我的眼睛带坏》等。散文《永远的堡子》获冰心散文奖。短篇小说《吉祥如意》获鲁迅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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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救三道苦。惟愿见闻者,悉发菩提心。在世富贵全,往生极乐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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