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戈尔: 禳解诅咒 |
 
贡达卜是天宫的名伶。 他的情人玛杜斯丽前往北极山脉朝拜太阳那天,他神不守舍,伴唱走调,致使舞女优哩婆湿舞步紊乱,扫了嘉宾的兴致。 萨吉满面羞红,神色尴尬。 由于众神的诅咒,英俊的贡达卜变得相貌丑陋。他被谪下凡,投生坎达尔王族,取名奥鲁内夏尔。 玛杜斯丽归来,向萨吉稽首施礼,哀求道:“不要拆散我俩,让我俩谪落人世,同甘共苦。” 萨吉愁苦地望着雷神因陀罗。 因陀罗动了侧隐之心:“我成全你,下凡去吧。你为他受苦,也给他痛苦。痛苦中消除他搅乱娱乐的罪孽。” 玛杜斯丽投生马特罗王族,取名卡姆莉佳。 国王奥鲁内夏尔见了马特罗国公主卡姆莉佳的肖像,朝思暮想,夜 不成寐,于是派钦差前往马特罗国求亲。 马特罗国国王大喜过望,启口道:“此乃公主的洪福。” 二月十五日吉祥的时辰,国王奥鲁内夏尔的一把七弦琴搁在象背上嵌珠镶玉 的御座上,送到了马特罗国王宫,鼓乐齐奏,公主与奥鲁内夏尔的象征七弦琴举行婚礼,随后日夜兼程赶往坎达尔国。 先后进入不点灯的暗室,国王和王后鸾倒凤颠,几天后,卡姆莉佳说:“我渴望瞻仰陛下的尊容。” 国王说:“你在歌里看得见我。” 黑暗中,国王边弹七弦琴边围绕王后跳天国的舞蹈,好似子夜扑打沙滩的海潮,舞中洋溢的情爱,使王后心潮激荡,泪水涟涟。 一天四更时分,东方天空闪烁着启明星。卡姆佳莉把柔润的发丝覆盖住国王的双足,请示道:“请允许我在第一抹霞光中每一次看见陛下。” 国王婉言拒绝:“王后,不可损害不见面的甜蜜结合。” “我观瞻陛下的愉快难道永远要被剥夺?这是比眼瞎更可怕的诅咒!”王后怨愤地转过脸去。 国王让了步:“明天是我与诸位爱卿在纳克格斯树林里共舞的日子,你站在王宫顶上观看吧。” 王后长叹一声:“如何认出陛下?” “你自由地想像,想像即真实。” 第二天夜里王后又在暗室恭迎国王。 王后说:“我看见的舞蹈,如同吹拂萌发新叶的娑罗树的骀荡的春风。跳舞的个个像月中人一样清秀,惟独一个人丑得要死,极像天狗的帮凶,令人呕心。他凭什么赢得进入树林的权利?” 国王沉默半晌说:“丑陋里至上的感情是对美的呼唤,阳光宽慰羞惭的乌云,在乌云的额际描绘彩虹。天堂怜悯被诅咒的人世的漫漫荒漠,荒漠出现葱郁的美景。心上人啊,那怜悯未使你的心充满柔情蜜意吗?” “没有,陛下,没有哇!”王后双手捂脸。 国王用带着哭音的声调说:“你同情那个人,你的心可以变得充实。你为何硬着心肠厌憎他呢?” “我无法容忍糟蹋艺术趣味的不和谐。”王后说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国王摁着她的手:“奉献真诚情感的那天,你就能忍受了。丑陋所作的自我牺牲中孕育着‘美’的胜利。” 王后秀眉微蹙:“我不明白陛下袒护‘不美’的用意。薄暗中感受到光明,杜鹃才啼叫欢迎朝霞,我期望今日太阳初升的时刻,陛下出现在我的日光里。” “你会如愿以偿的。”国王下定决心,“让胆怯远离我吧。” 王后在阳光下见到了国王的真面目。 恩爱的支柱崩坍了。 “残酷的虚伪!残酷的欺骗!”卡姆莉佳尖叫着跑出王宫。 她居住的王家森林猎场里的幽静的行宫,像羞涩地藏在云雾中的启明星。 夜半时分,她隐约地听见七弦琴弹奏的悲苦的曲调,这曲调是那么熟悉,像梦境中远方的暗示。 日复一日,漆黑的树底下影子般跳舞的人,她肉眼看不见,心幕上却看得清楚,犹如望见空阔的雪松林里摇动的枝叶间南海飓风哀号的神态。王后为何会产生这种感觉?绝望的离别唤醒了她的眷恋?泥灯的火苗引燃了金灯?清醒的夜鸟飞越冷凄的巢,振翅的声响激奋了宿鸟的翅翼? 七弦琴弹着哀婉的乐曲。 繁星有如苦修的黑夜的无声的咒语。 王后在卧榻上坐起,披头散发,失魂落魄。琴声在夜空铺了条没有尽头的重逢之路,她的思绪在这条溟蒙的路上逡巡。她找谁?找未见面早相识的人? 一天,苦楝树的清香把妙不可言的邀请送入王后的寝室。王后走到窗前,再次目睹那熟稔的影子的舞姿,那离恨的洪涛! 王后瑟瑟颤抖了起来。 蛩吟凄切的夜里,下弦月徘徊在地平线上。 寂静的青林把无声的天籁传入王后的肢体,使她不由自主地翩翩起舞,这是今生今世的舞蹈,也是往生往世的舞蹈! 又过了两夜,琴弦上跳荡着激越的乐音。 卡姆佳莉在心里说:“哦,哀绝的人儿,别召唤了,我不再迟延。” 然而,她到谁的身边去?肉眼看不见的那个人?怎么可能?心幕上见到人的把肉眼看不见的人裹胁到了海边神话的国度?哪儿是连接神话国度的路? 到了月亮隐逝的朔月之夜,“幽暗”呼唤越发急切,在王后脑际无路的洞穴里,激荡起雄浑的回声。 七弦琴以渐渐明朗的乐调模糊地叙述天界的往事。 “今天我非去不可了,我不怕我的眼睛。”王后自语着出了行宫,踩着枯叶走到老菩提树下。 琴声消失,王后停下脚步。 “别害怕,亲爱的王后。”国王的话语如雨云的轰鸣。 “我不害怕,陛下胜利了。”王后取出纱丽遮掩的灯,举到国王的面前。 王后目不转睛地望着国王,半晌才说:“我的主,我的陛下无比俊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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