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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慈善的社会伦理价值——上海“耀华路念佛小组”慈善活动纪实 上海社会科学院宗教所 刘元春 在上海,佛教居士中有不少自发组织的“念佛小组”。他们多数是因为年老、交通等不便,难以经常去寺院活动,而大家相约在某个人家里或者固定的空置房间里,几个人、几十个人一起拜佛、念佛、交流,有时也会请法师、居士来讲经说法,开展印经、朝山、放生等大型活动。在他们的信仰活动中,“助念往生”与“慈善互助”占有很突出的地位,发挥出十分重要的作用。 近年来,我一直跟踪调查浦东新区上钢街道的“耀华路念佛小组”,并多次参加他们相关的活动,了解到他们从事慈善活动的一些真实情况。这里,经过与他们联络、同意,我仅把我直接看到的几件事实,简要的介绍出来。从中,我们或许能够获得比较真实的感受,并由此去思考佛教慈善活动的社会伦理价值。 一、他们的组织与管理 这个念佛小组事实上是有城乡两个不同群体组成。一个是在上海的,称为“耀华路念佛小组”·,主要是居住在浦东新区上钢街道的城市居民信仰者组成,大约有50余人,绝大多数都是60岁以上的离退休老人,他们的生活水平多属于一般市民平均生活水平,不富裕也不贫困。他们的念佛活动原来基本上是固定在一位居士家里,老两口,房子不大,30多平方米,每次都是济济一堂。现在固定在月租金300元约20平方米的房间里。另一个是在浙江省金华市,又包括金东区“洞井村念佛小组”与“鞋塘镇念佛堂”两个小组(相距约9公里),洞井村有40多人,鞋塘镇有90多人,共约130余人,主要是当地的农民,中老年人居多。鞋塘镇的发展较晚,从2003年4月开始的。按当地农村的生活水平衡量,他们贫富相间,有小企业老板,多数是靠种田生活的农民。不过,这两个群体组成的念佛小组是一个共同的组织者和领导者,具体活动也都是由她牵头发起的。 戴根兰老居士发起组织了这个念佛小组。她,生于1923年,浙江省金华市金东区洞井村人。1946年,独自一人来到上海荣(毅仁)氏纱厂(后国棉22厂)做工,曾做过纱厂工会女工部副主任,负责处理7000多名女工之间的纠纷等问题。1975年退休,现在退休金有1100元。1979年,曾应金华市聘请去传授纺织技术。因有亲属在台湾,现是街道侨联委员。29岁时,因为夫妻性情不合离婚后一直独自养育一子一女。儿子现为一家德资企业的总经理,儿媳为某银行行长,女儿女婿均为支疆退休返沪知青,现在儿子工厂打工,两个内外孙女都是大学毕业,外企高级白领。她现在与女儿生活在一起。在她的老家洞井村,现在只有一个71岁的弟弟一家人在那里生活。弟弟有二子三女,儿子同济大学毕业后曾在德国留学,现是上海某德资企业工程师。 戴老居士历经生活磨难,但心地善良、勤俭朴实、乐于助人、性情耿直、是非分明、脾气倔强、意志坚强。虽然靠解放后工厂扫盲后自学识字,但是,刻苦、好学,文字与口头表达都相当好。1975年,曾经获得“上海市华东六省一市纺织系统扫盲积极分子”称号。她关心时事,经常主动向街道乃至市属有关部门提出良好建议。比如,她曾经向市交警大队提出在某些路段划出人行斑马线、向市委宣传部提出多对青少年进行优良传统道德教育等等,都得到了有关部门的落实或回信感谢。 因为长期劳作,她曾经患有高血压等多种疾病。为此,也曾热衷于练习香功等“功法”。1994年1月8日(阴历1993年十二月初八,腊八节),与人一起到圆明讲堂参观,并皈依佛教。她说,自己一开始对佛教并没有真实的信仰,后来从学佛手册中看到了有关人生格言后不断思索,增强了自己的信念。特别是,“大厦千间夜眠几尺,家财万贯食时几何”的名言,让自己警醒,坚定了自己的信仰目标,而且要学习并实践“四十八愿”。之后,她便组织邻居朋友离退休人员一起开展念佛等信仰活动,逐渐形成了至今颇为活跃的居士念佛小组。 在上海的小组,他们规定每月3、6、9、13、16、19、23、26、29日,也就是每月三天一次聚会活动,现在一般每周两次。在浙江农村的,她每年春秋两次回去,每次两个月,组织大家一起活动,并由她讲解佛经;平常就电话联系指导,并分别委托大塘镇与鞋塘镇各一位50余岁的男性居士,负责组织大家活动。鞋塘镇的负责人庄某,原来自己经营一个规模不小的米粉厂,经济富裕。他信佛以后,出资买了20亩山地,计划兴建佛教寺院,作为未来佛教活动的场所。 二、他们的慈善方式与实践 戴老居士领导的这两个念佛小组,其实是一个整体。他们的信仰活动方式,都大致相同。不过,基于城乡文化素养和经济条件的不同,他们在信仰活动中的地位和作用是不一样的。特别是开展的慈善活动中,基本上是以上海市的信徒为主体,他们是慈善的施行者。在她的率领下,上海城市信徒与浙江农村信徒之间保持着经常性的联系,城市的信徒多数还到浙江农村参与那里的活动,资助那里的社会公益活动。 佛教慈善应当包括两个层面,一是精神层面的。广义的讲,用佛教的世界观和人生观教育人们除恶兴善,慈悲利世,都是佛教慈善的涵义。但是,针对佛教居士群体活动来讲,他们主要是对那些处于苦难或者病危阶段的人们,给予劝慰、鼓励,比如临终助念等。这是人们生命状态最真实的阶段,而佛教信仰活动对个体生命也最能显示出心灵震撼的时刻。二是物质层面的。在人们处于无助的困难时刻,不论多少,物质上的资助是十分必要的。针对这些问题,戴老居士曾提出并制定了开展慈善活动的一些规矩。他们成立了“临终助念团”,把信徒分成六个小组,每个小组每次两个小时,共24个小时。当人临终时,助念团信徒独自或者帮助家属在合声助念阿弥陀佛号伺时,再用鼓励和赞颂的语词劝慰临终者平和的走完今生的路途。他们的助念,不仅对信仰者,对非信仰者中的鳏寡孤独者都热心帮助。他们完全自愿并免费,有时还集资帮助贫穷的临终者家庭。尤其在农村,已经有多人得到了念佛助念,安祥地度过了人生的最后时刻。 在物质层面上,他们根据佛教“布施”中包括法布施、财布施、无畏施的思想,规定念佛小组每年开展三次布施活动,同时随时举办必要的慈善捐助,奉献爱心。其中,“法布施”主要是印经,一次1万元左右,印制诸如因果报应方面的小册子等教内外都可以看的书籍,弘扬佛教的伦理道德精神。财布施主要是赞助上钢街道侨联会1000元、上钢五村、六村居委会各500元,支持他们济残扶困等慈善事业。另外,用去数量不等的善款资助寺院放生活动,要培养大家热爱生灵的善心良愿。 近几年,他们积极组织的慈善活动,内容广泛。下面举出几个我直接见到的慈善活动: (1)救助重病儿童 2000年9月,戴老居士的女婿告诉她耀华路270号401室的一位9岁儿童姜达伟患有多种疾病,需要救助。之后,她马上到家里探视,得知孩子父母离异,母亲下岗,父亲靠钉鞋收入微薄,现在与外公外婆、一个有精神病的姨妈共同生活,全家就靠外公几百元退休金生活。她本人先出500元,并且要每天出10元为孩子买营养品。随后号召大家捐助,有48位居士分别出资5—50元不等,当天募得1500元,交给居委会用于治病。 (2)救助返沪知青 2005年初,一位居士告诉戴老居士说,有一位50多岁的返沪知青,身患癌症,因为没有上海户口,没有医疗保障,无法看病,很痛苦。她组织居士们集资1800元,直接转交给病人。 (3)整修水井 2000年夏,戴老居士在洞井村出资并组织信徒整修水井。这口古井,自然泉水,过去供应全村千余人的生活用水。但地势低洼,多年来没有人管理整治,成为道路污水汇聚处,严重影响用水质量。戴老居士个人先出资200元买水泥,请人整修道路后,组织信徒亲自动手清污。之后,她拿出仅有的1340元存入当地银行,作为奖励每年两次清污的人员费用。她提出,每年春节与端午节前,大家共同清理水井,方便居民生活。至今,已经坚持了五年。 (4)修通山路 2003年,上海与浙江两个小组信徒集资4000余元,用于修建通往当地风景区滴水洞的山路。滴水洞是天然形成的,曾经在抗日战争中成为当地村民躲藏的庇护所。后来,村民在里面供奉了城隍、土地爷等民间神祗,寄托着感恩与追求平安信念,又处于松柏翠竹环绕的山地风景区内,是当地人聚会活动的场所。现在,成为外地人、城里人必去的休闲胜地。 (5)慈善基金会 2001年,戴老居士个人出资1500元,2006年增加400元,作为基础基金。用来每年供奉洞井村70岁以上老人,每人每次2斤油枣。油枣是当地老人喜欢的食品。她这样做,目的是想提倡孝敬老人的风尚。 三、他们慈善活动的社会影响 戴老居士在带领居士们从事慈善活动的时候,总是说:“我们能够出资放生,或者求往生,那怎能见死不救呢?”她认为,佛教最强调教育,而教育的目的是引导人们实践佛法真理。真正的佛教徒,只有亲身实践佛法,行动起来,才是最有说服力的教育。“听经念佛,向观世音菩萨学习大慈大悲,向弥勒佛学习笑脸相迎”。 戴老居士在日常生活中十分节俭,她几乎不打出租车,总是挤坐公共汽车。她的儿女多次劝她来回打车,注意安全,但她总是说:“在上海一次来回打车的钱,可以让农村穷人办不少事情!” 她多次对我说,自己穷人出身,受了不少苦,所以看到穷人,就像自己当年一样,感觉难受。儿女不需要我照顾了,还都很孝顺,我能够把自己的退休金节省下来,为大家办些好事。金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好事有好报,好人有好报。自己做点好事,心情就好,身体也好,所以自己过去的病魔都跑了。健康的生活着,就是最大的福报了。 她说,自己以身作则,就能带动别人,大家互相影响,就能让一个小区、一个村庄平安祥和,大家都好了,咱们的社会不就好了吗? 因此,她每做一件事,总是同时进行思想教育工作。比如,在洞井村清污水井之后,她让人在石壁上写了《通告书》: 村民们,为了饮水清洁,特此通知佛友们清除污染,使洗涤水畅通,保持井水清洁。希望村民们共同配合遵守! 随后,还逐户做工作,讲解自利利人、因果相牵的道理。我曾经到实地去,看见村民们在那里喜笑颜开,都称赞戴老居士等佛教徒们做的大好事。甚至有不少人赞叹说:“一个老太婆比好多干部都行,为村民办了实事!”洞井村党支部、村委会联合发布的《表扬信》这样写着: 近年来,由上海退休工人、八十高龄的戴根兰为组长的念佛小组,在我们村做善事、好事、实事,得到了广大村民一致的好评。 念佛小组大都是年老体弱和部分家庭妇女自愿组成,经济收入并不高。可是,他们使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在2000年3月17日,为清理村民的饮用水井卫生,光排出垃圾及污泥,就达300多担,使水质明显好转。同年12月18日,他们集资将村内一条因年久欠修的主通道(弄堂)改作成水泥路面,大大方便村民通行。这些善事好事,广大村民高度赞扬! 对于他们救助儿童姜达伟的事迹,上钢街道与耀华居委会的负责人都曾当面称赞过,认为这些老人的行动也教育和鼓励了他们,他们的自发行动时时鞭策着他们为人民服务。《新民晚报》、《浦东新区周报》等新闻媒体,也都先后进行了报道。虽然报道中没有点名是念佛小组的信仰行为,但是,也给了他们不小的鼓舞。《浦东新区周报》2000年10月19日第三版《紧急救助十岁病孩姜达伟——上钢街道耀高小区居民献爱心的故事》报道中写道: 小区里一位老人不仅捐钱,孩主动与小达伟结对,每天拿出10元钱为孩子买营养品,经常上门和他谈心,鼓励他与病魔做斗争,做一个勇敢坚强的孩子。 针对戴根兰老居士及其带领的耀华路念佛小组慈善义举,中共上钢新村街道工委、宣传统战科、各界人士联谊会等组织都曾颁发《奖状》,以资鼓励。2001年2月,上钢新村街道宣传统战科与各界人士联谊会共同颁发的《奖状》中写道: 耀华路全体佛友念佛小组,在社区扶贫帮困活动中,热心赞助,成绩显著,特给此状,以资表彰。 列举这些社会各级政府与宣传媒体表彰内容,是想说明一个事实:这个佛教居士团体的慈善行为,哪怕是多么微不足道的,都能得到社会各界的充分尊重和肯定。 四、我的一些感受与思考 近年来,我时常被深深的感动,被他们积极从事慈善活动的精神所感动,被他们老而弥坚的信仰理念所感动!佛教倡扬众生平等和大慈大悲的精神,这是佛教慈善的思想根底。佛教慈善活动有多种表现方式,有人喜欢套用“出世的”与“人世的”概念来划分。一般人的理解,前者注重来生的去处,后者注重今生的生态。我倒倾向于,前者关注的主要是精神境界的安顿和超越,后者关注的主要是生活质量的改善和提升。以上,所述念佛小组的活动方式,恰恰涉及了这两种层面。他们的活动,没有漂亮的口号,没有夸大的渲染,很少“机巧”,很少“神秘”,也不“缥缈”,而是实实在在的,贴近普通民众,贴近现实生活。 回头看看,如果我们理性的分析,就不难发现: 戴老居士及其念佛小组的活动,他们的作用与影响,是当前佛教慈善活动的一个缩影。他们的活动是佛教信仰力量的驱动,更是人类善良本性的驱动,也是人类友爱和文明的表现。他们施用的对象和范围有限,但是,其精神价值和社会意义,却是深远的,巨大的。对于追求真善美的人们来讲,不论他们的力量多么有限,他们的奉献多么微薄,而他们的信仰实践与理想追求,都是值得尊重和珍视的! 当然,在调查中,我也时时困惑,被他们从事佛教慈善活动时候所遇到的艰难所困惑。他们的慈善行为,虽然受到广泛的赞扬,但是,因为他们的慈善活动基于一定的佛教信仰理念,而时常会被人误解、甚至批评;在社会媒体宣传的时候,也会因为这个信仰的背景而有意或无意的“忽略”、“淡化”。这些问题的存在,因为有其历史的现实的限制,的确不能简单地用“歧视”等字眼来形容,但是,他们的确感到压抑,压制了信仰者的积极参与社会公益活动的热情。 比如,有时是因为信徒首先积极救济病弱者,并且是主要群体力量,但是,在宣传和表彰中习惯先后倒置,甚至避而不谈。再比如,在洞井村组织清污时,当地一些人、特别是有关基层干部,他们甚至说他们是“迷信活动”、“越权干预”等等,甚至还被举报过。 然而,绝大多数普通民众都对他们赞不绝口,不少人正是因为他们的善行而跟随皈依佛教的。我在浙江农村调查时,常听到当地一些老人感叹:“戴老是活菩萨,我们拥护她”、“上海人好,城里人帮助农村人”、“好人好事,我们愿意干”,等等。 中国人推崇感恩,而中国农民最知道感恩,他们有“滴水之恩,涌泉以报”的淳朴品格。长期以来,他们处于社会底层,他们最需要被尊重。他们的心态反映着社会弱势群体的一般情感,而弱势群体的生活状况和情态是慈善事业关注的基点,也是佛教慈善关注的重心。弱势群体需要物质的帮助,也需要精神的支持。生活的艰难可以度过,但尊严的被忽视或者歧视却不能忍受。——对生命尊严普遍的尊重,对生存个体真实的支持,正是社会慈善的精神之所在,也正是佛教慈善的精神之所在。 因此,在贫富分化,甚至弱肉强食的社会环境中,慈善不仅是爱心的体现,更重要的是社会正义的象征。中国社会在急剧的社会转型时期,城乡和区域发展不平衡,社会再分配体制不完善,贫富差距甚至越拉越大。同时,即使在富裕阶层,精神的裂变和纷扰也不断产生,精神贫困现象也不是个别现象。而且,生命的生死变化,是任何人都无法躲避的。诸多社会人生问题的涌现,冲击着社会伦理结构,考验着包括佛教在内的人文关怀思想的发展倾向和选择。 当前的中国社会,多元文化信仰是存在的,并且在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的社会主义事业中,将日益活跃并得到更好的保护。其中,宗教信仰群体及其正常的信仰活动,也得到了党和政府以及全社会的尊重与支持。宗教界已经成为社会主义建设的重要有生力量,备受社会关注。他们散布在社会的各个阶层,贡献着各自的才智。慈善本来应当是全社会共同的活动方式,是推进全社会文明发展的行为。佛教等宗教慈善活动,虽然是一定社会群体的信仰活动,但是仍然是“社会慈善事业的一部分”,应当加以引导、扶持、赞助。 不过,目前就如何积极的引导宗教界,充分调动宗教界的有益资源,为构建和谐社会贡献力量,我们还需要在政策、机制、方法等多方面深入研究。其中,一个心理“瓶颈”,大概是:鼓励宗教界积极参与社会公益活动,会不会扩大了“宗教影响”?这个问题,长期以来困扰着党和政府宗教管理部门。其问题的实质,是把宗教界参与社会公益活动赋予了过重的“意识形态”色彩。 对于相关问题,当然要有全局的系统的考量。但是,从调查实践中体会到,我们要转变思路,不能总强调意识形态的差异,而漠视宗教界服务社会公益事业的社会价值共通性。其次,要引导宗教界在服务社会公益的活动中尽力淡化“宗教意识形态”的意义,积极引导宗教团体和个人大力兴办社会慈善和公益福利事业,在加强宗教活动场所管理的同时,广泛开展慈善福利和社会服务活动。 无庸讳言,宗教信仰者基于信仰价值的社会活动自然带有宗教情感,但他们的社会意义却是符合社会同一性价值追求的。政府对已经兴办的慈善福利事业和社会服务项目既确认其合法身份,又给予政策优惠,使它们充分发挥社会稳定和社会发展的作用。正常宣传报道佛教和其他宗教团体的慈善福利事业和社会服务活动,给予它们应有的社会荣誉和地位,形成鼓励先进的社会激励机制,改变人们的观念,重塑宗教团体的社会形象,实现社会公益社会化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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