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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山禅指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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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山禅指要
  湖南澧州药山惟俨禅师,禅道继承石头希迁禅师。希迁禅师乃青原行思之惟一得法弟子。青原系六祖慧能上首法嗣。以故,惟俨禅师禅道与从上祖师一脉相承。师住澧州药山,大弘禅道,参学衲子甚众,当时即形成参药山禅之风气。与百丈怀海禅师齐名。
  惟俨禅师山西绛州人,姓韩氏。年十七依潮阳西山慧照禅师出家。唐大历八年,纳戒于衡岳希操律师。乃曰:“大丈夫当离法自净,岂能屑屑事细行于布巾耶?”即谒石头希迁密领玄旨。
  一日俨师坐次,石头睹之问曰:“汝在这里作么?”曰:“一切不为。”头曰:“恁么即闲坐也?”曰:“若闲坐即为也。”头曰:“汝道不为,且不为个甚么?”曰:“千圣亦不识。”头以偈赞曰:“从来共住不知名,任运相将只么行,自古上贤犹不识,造次凡流岂可明。”
  俨师从山西绛州发足,行脚到衡岳,若未发心向道,扣己了道之心,则不可能跋涉山川之险。人人有个大事因缘,以无明无知即耽误了也。这里俨师曰一切不为。笔者要问,由绛州到衡岳是不为吗?发心向道,扣己了道是不为吗?若都不为,那就狼籍不少。不为到底是闲坐呢?亦或为了不为而闲坐?这个就是结角受创。解悟鲜明,俨师不错,才赢得希迁禅师的赞许。
  后石头垂语曰:“言语动用没交涉。”师曰:“非言语动用亦没交涉。”头曰:“我这里针扎不入。”师曰:“我这里如石上栽花。”头然之。
  石头希迁禅师真是老婆心切,这即是一般人讲的“为人要为彻”。此有两个含义:人乘正法的任运中,为人要为彻;师家上人为学人参学禅道,亦要为彻。当知禅宗师门道义之可贵,就在于此。此处希迁禅师曰“言语动用没交涉”就展现了为人要为彻的作略。言语动用没交涉,这句话是警诫学人当忍掉凡情凡心。即是说,凡夫俗子终日言语动用,与“从来共住不知名”的那一回事,是没交涉的。惟俨禅师不仅明白了凡人对那事是没交涉的,且进一步还明白了“非言语动用亦没交涉”。所以希迁禅师转一语“我这里针扎不入。”针扎不入亦有两层含义:不仅言语动用没交涉;非言语动用亦没交涉。什么叫没交涉?希迁禅师形象地道出了“针扎不入”这句真实意。惟俨禅师却悟入到针扎不入的下落。所以乘势回答他的法和尚一句:“我这里如石上栽花。”请问学人,“针扎不入”与“石上栽花”是同是别?同在哪里,请道一句。别在哪里,请道一句。如此,才可了结这段师生问答的参究因缘。我辈参学人当于“针扎不入”再参究一下。到底是什么东西针扎不入?又是什么东西保卫得他针扎不入?这样的追问,能道出一句话么?旁通一线,烦恼邪见如针,非烦恼邪见亦如针,都不可能扎入“它”。这样洞察,“它”是不受侵袭的。知么,惟俨禅师明白了“针扎不入”的旨意,道出一句:“我这里如石上栽花。”这句话就令人咬嚼。难道是心如顽石吗?着,不错。达摩祖师不曾说过吗?“心如墙壁,方可入道。”这里的顽石如墙壁也可,那里的墙壁如顽石亦可。常识之见,石上是不能栽花的。为什么要在针扎不入的石上栽花呢?石上栽花到底可能不可能?常识之见是不可能的。明白自性清净心的人,就如针扎不入的顽石一样,这样就可能在石上栽些花了。释迦牟尼佛说法四十九年,就是在石头上栽花。以花引诱人天进入佛法观心法门,这就是悟道后说法为人。人们见花要欣赏,佛所说的法,禅师的垂语,也希望与佛有缘的人能欣赏一下。这段针扎不入、石上栽花的公案,学禅的佛弟子要盘剥得熟,这叫参公案。假如以为这样分析认识是多余的,那正合祖师意。如以为可以这样参究,那也不至于走错路途。会了要骂笔者这段话,不会就不骂,或者骂得更凶。听之任之,与我何关?且再说药山禅吧。
  院主报:“打钟也,请和尚上堂。”师曰:“汝与我擎钵盂去。”曰:“和尚无手来多少时?”师曰:“汝祗是枉披袈裟。”曰:“某甲只恁么,和尚如何?”师曰:“我无这个眷属。”
  禅宗寺院里参学禅和子来自五湖四海,都是来亲近寺院里主法和尚。惟俨禅师到澧州药山为住持,即为主法的和尚。打钟集众于法堂这是院主作的事。寺主与院主有别。寺主是一寺之主,指住持佛法的禅师。院主即监院师,是管一寺财务与供养全寺僧众的总务。
  对这个无手持钵盂公案,情想臆解者多。就表面事相看,这是院主与主法禅师在闹别扭,两方的言语都在抬杠子。其实不然,院主还是参禅的里手。院主为僧众请法,就是请惟俨禅师上法堂说法。这段公案就出现在上法堂前。至于上法堂不上法堂,说法不说法,却没有下文了。正因为没有下文,这段公案就大放异彩了。
  惟俨禅受院主之请,答应上法堂,偏叫院主:“汝与我擎钵盂去”。擎钵盂是上斋堂吃饭,为什么上法堂要擎钵盂呢?这是惟俨禅师给院主安了一道门坎。这门坎就有点难翻。两个人都是醒眼子。上法堂不擎钵盂,上法堂要带的物件是:拄杖、拂子和如意。院主沉得住气,道出了“和尚无手来多少时?”惟俨禅师明明有手,怎么说无手呢?这个“无手”之说,需要咬嚼一下。惟俨禅师答院主:“汝只是枉披袈裟。”这句话以俗情来看,把院主骂得够历害了。可院主并不动气,他是知道枉披袈裟的下落,我不能在袈裟下失却人身禅道。所以院主一点不生气,只回答说:“某甲只恁么。”“某甲”即院主自称法名,记录的人不说法名说某甲也是可以的。妙在“只恁么”这句话。“只恁么”犹言“我就是这个样子。”院主真是忙者不会,会者不忙,还从容地问道:“和尚如何?”惟俨禅师则答道:“我无这个眷属。”什么叫眷属?眷属就是贴亲人。惟俨禅师真是定慧等学,才道得出:“我无这个眷属”之语。就俗情而言,眷属贴亲自己是好事。就佛法禅道而言,就不是什么好事了。我们将这个持钵盂公案盘剥得熟,自有入道的份儿。
  道吾、云岩二师侍立次。惟俨禅师指案山上枯荣二树问道吾曰:“枯者是?荣者是?”吾曰:“荣者是。”师曰:“灼然一切处,光明灿烂去。”又问云岩:“枯者是?荣者是?”岩曰:“枯者是。”师曰:“灼然一切处,放教枯淡去。”高沙弥忽至,师曰:“枯者是?荣者是?”弥曰:“枯者从他枯,荣者从他荣。”师顾道吾、云岩曰:“不是,不是。”
  这个枯荣二树问对公案,对当时丛林禅和子参究自然生态环境是有巨大的影响的。自然景观的悟入能启导禅僧说法的意境。惟俨禅师闲坐山门上,宗智与昙晟二师随侍在侧。(此时此二师还未上道吾山、云岩山。)惟俨禅师觉察这两个法徒是有悟境的,趁此闲坐考验一番。对面山上两株树,一枯一荣。荣者枝叶繁茂,枯者枝叶疏落。先问宗智曰:“枯者是,荣者是?”宗智答到:“荣者是。”惟俨禅师对他的回答表示认可,嘉许说:“灼然一切处,光明灿烂去。”又问昙晟,昙晟答:“枯者是。”惟俨禅师亦认可并嘉许说:“灼然一切处,放教枯淡去。”惟俨禅师嘉许之词,宗智、昙晟并无表态,默契于心。有何言说?“灼然”一词,指宗智、昙晟二师有真知灼见,是具眼之禅和子了。
  我辈当知,荣与枯是相对的两个范畴。相对的都落在两边,人们只可能在一边的境界里看另一边,自己所在之边即能契合中道。因此有“边即是中”之说。若离两边,岂有中道?这是经教里辨中边的辩证明言。但经教里并未对中边加以形象化的描绘。这里惟俨禅师拈提荣枯二树繁茂疏落的现实境,宗智、昙晟由此悟入,深得惟俨禅师之嘉许。这是宗门下辨中边的范例。世上景观,荣也好,枯也好,都在说法,盲修瞎炼者岂能知之。自然生态环境如此,社会人事环境,我辈能具眼知之乎?参究不离人法境,澄想习禅、辩见修观,总起来说都是要明了那么一回事。说来也出奇,偏偏来了个高沙弥,惟俨禅师还是要问他一问。这个高沙弥回答得多超脱啊!“枯者从他枯,荣者从他荣”,自以为回答得好。惟俨禅师却决不放过这个假惺惺的高沙弥,顾宗智、昙晟二师说:“不是,不是。”仔细想想,恐怕我们也是高沙弥一流的人物。这高沙弥来得却好。惟俨禅师否认高沙弥的回答,说“不是,不是”,坚定了宗智、昙晟的“是”,即“枯者是”、“荣者是”。我辈当明了,若我也是高沙弥,得个“不是,不是”,应知惭愧才好。高沙弥这样的人,是世间上经常见到的所谓清高之士,于实际问题,是不负责的。我辈依教习禅,参究人生向上一着的大事,不能入高沙弥的行径。
  惟俨禅师久不升堂,院主白曰:“大众久思和尚示诲。”师曰:“打钟着。”众才集,师便下座归方丈。院主随后问曰:“和尚既许为大众说法,为什么一言不措?”师曰:“经有经师,论有论师,争怪得老僧?”
  笔者讲药山禅,着重在指要。这则公案,打钟上堂一言不发而下座,院主追问,又推诿云经有经师、论有论师,怪不得他不说法。这个院主也就是前番“无手持钵盂”公案里的那个院主。院主为众请法,确实是一番好意,因为惟俨禅师确能作诸方参学禅和子的宗师。说此公案是药山禅的指要,指要在哪里?在于教诫参学人不要忘掉经论的言教。药山禅强调文字般若的启导,成为以后曹洞宗的家风。曹洞宗重视从上祖师传下的《参同契》、《信心铭》、《宝镜三昧》等重要文献。这些偈颂式的文字般若,可以与经论言教流光并美。这折上堂不说法的公案是真事不是假设。参学的禅和子一定要追问院主,为什么他们听到钟声云集法堂禅师一言不发就下座呢?院主将惟俨禅师说的话:“经有经师,论有论师,争怪得老僧?”透露给诸禅和子,参禅学子们也无回答,默契于心而已。这样观察药山禅的上乘境界,才是宗与教无两样的最大指要。有人说曹洞宗不振,就是因为重视偈颂式的文字般若,这话似是而非。当知门庭兴旺的禅寺是一哄而上,真正成就的人极其有限。倒是不兴旺的冷坛破庙,反能在寒灰里爆出豆子。无文字般若的启导,人们学佛习禅参禅就会成为随自意烦恼的口头禅。
  一日惟俨禅师坐次,有僧问:“兀兀的思量什么?”师曰:“思量个不思量的。”曰:“不思量的如何思量?”师曰:“非思量。”
  这则禅堂坐禅问对公案,颇为精要。坐禅僧都在兀兀地思量吗?着!不错,正是要思量。一般人胡说什么坐禅不能思量,轻安入定则不思量,汝能作到么?僧问思量什么?俨师答思量个不思量的。请问,不思量的是个什么?为啥又纳入思量中?能思量这个不思量的,当然也就非思量了。非思量是形容不思量的现量境。初习禅的僧众总以为摒却思量才是禅道,这便是初参禅的师父们走错了的第一步。惟俨禅师强调还是要思量着才是初参的功夫。思量你的曾习境,就该打三十棒,幻想的思量就该打九十棒。这就迫着你思量个不思量的。这个不思量的却不是在尔心中安放好的,它是心境的主人,尔能见着他的面目吗?所以我们初参的人还是要思量个不思量的,才巴得上边。久久用功,自然知道“非思量”的下落。笔者咬文嚼字,说了一罗嗦,自领三十棒,才酬答得了惟俨禅师的法乳之恩。
  一日,僧问惟俨禅师曰:“学人拟归乡时如何?”师曰:“汝父母遍身红烂卧在荆棘林中,汝归何所?”僧曰:“恁么即不归去也。”师曰:“汝却须归去,汝如归乡,我示汝个休粮方。”僧曰:“便请。”师曰:“二时上堂不得咬破一粒米。”
  这里这个参禅僧却在禅堂里磨练出“归乡”的本领。他说的归乡并不是事实上归他的故乡。这一请问非同凡响,惟俨这位禅门宗师是知道归乡的消息的,所以向他透露“汝父母遍身红烂卧在荆棘林中,汝归何所?”习禅的人很少有人能知道自己业行污染累及法身里的“父母”遍身红烂的。犹言自性清净法身,因业行烦恼而病倒了。遍身红烂即病相,荆棘林意谓烦恼如荆棘丛林。如此归乡情境,参禅僧又如何归乡呢?这就引起惟俨禅师为这僧为彻的手段来了。惟俨禅师曰:“汝却须归去,汝如归乡,我示汝个休粮方。”就一般人事来说,哪有不吃饭的人。示他休粮方就是叫他不吃饭,实则是要叫不吃饭的那个人归乡。休粮方倒底是啥?就是放弃吃饭,还是早晚上斋堂吃饭,但不得咬破一粒米。若要吃饭,粒粒米都要咬破,又说不得咬破。这个结角罗纹致使参禅僧迷倒之至,甚难醒悟。只有请问归乡的这位禅僧才能作到既吃饭又不咬破一粒米。笔者写到此处,用教下的观法来通它,却也很难通得下去。这则公案成了以后曹洞宗的窠臼。但是这位参禅僧却不仅得到了休粮方,而且得到大休息处,哪里会出现法身红烂等事呢?“吃饭不咬破一粒米”,我们就来咬嚼一下这句话。非量之语却是现量境。容后不得说“穿衣未曾挂着一缕丝”,更不得做了那件事说没有作。我们一定要打破窠臼,才不辜负惟俨禅师之慈悲也。
  一日,惟俨禅师问一僧曰:“甚处来?”僧曰:“湖南来。”师曰:“洞庭湖水满也未?”曰:“未。”师曰:“许多时雨水,为什么未满?”僧无语。
  这则公案甚是有名。这初参僧参礼惟俨禅师,师问从甚处来,这僧老实答话说从湖南来。湖南有洞庭湖,因此俨师又问这僧“洞庭湖水满也未”,这僧还是老实回答说未满。惟俨禅师紧挨着又问“许多时雨水,为什么未满”?这老实的初参僧当然无语可对了。我们且将这初参僧放过一边。请问“洞庭湖水满也未”,拟喻的是什么?什么又是“许多时雨水,为什么未满?”俨师设置这两问是勘验药山会下诸习禅僧。当时惟俨师座下具眼禅僧是有的。其中有人答“洞庭湖水满也未”,只答一个“满”字,有人又答道“湛湛的”。对“许多时雨水,为什么未满”?有人答道:“有眼不见,充耳难闻。”这三个答话的参禅僧,恕笔者不提他们的法名,也勿须提。他们的答语道出他们的体会。我们现在体会这三个答语,要做到莫逆于心,这样才不辜负惟俨禅师设此两问的究竟指意。
  以上三则问对公案,说透了参禅的基本功。药山禅指要,就是一揽子的公案评讲。以下再看朗州刺史李翱参药山禅的几则公案,进一步认识惟俨禅师的禅道宗风。
  朗州刺史李翱向师玄化屡请不起,乃躬入山谒之。师执经卷不顾。侍者白曰:“太守在此。”翱性褊急乃言曰:“见面不如闻名。”师呼太守,翱应诺。师曰:“何得贵耳贱目?”翱拱手谢之。问曰:“如何是道?”师以手指上下曰:“会么?”翱曰:“不会。”师曰:“云在天,水在瓶。”翱乃欣惬作礼而述一偈曰:“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李翱字习之,中唐古文运动之文学大师,韩愈退之先生之门人,所著《复性书》为中唐哲学思想之要著。此刻翱为朗州刺史,向往澧州药山惟俨禅师,以刺史之尊贵,屡请不起。这就迫得这位刺史大人不得不亲往药山参礼一番了。翱亲自入山进谒惟俨禅师,师手执经卷不予理睬,侍者通报:“太守到了。”李翱则性情褊急地说:“见面不如闻名”,拂袖便出。当知求实者相信“闻名不如见面”之说,不以耳代目。世间好名之徒则往往名不符实。李翱是个求实的学者,他见到惟俨禅师偏偏受不了一点小折腾,因此道出一句讥讽之词,说“见面不如闻名”。惟俨禅师禅道的修持是到了高层次境界,只轻轻一句道:“太守何得贵耳贱目?”对这句话不要看轻了,却有千钧棒的威力。太守此时盛气稍杀,不得不转一语,表明他是来问道的。惟俨禅师不以言句引入,因为言句又要引起一罗嗦的葛藤。手指能示教,比言辞还快利,非有信心善根者,不可能随指意而悟入也。李翱领旨,但不甚明朗,惟俨禅师即简言曰:“云在天,水在瓶。”太守李翱豁然会悟了道是什么,他心中却是喜孜孜的,故以“欣惬”一词描绘之。情不自禁,口吟四句偈,了此一桩参师入道因缘也。
  “练得身形似鹤形”这一句描绘了惟俨禅师清癯瘦硬的人中鹤形象。“千株松下两函经”,正是这两函经帮助惟俨禅师练得身形似鹤形。两函是什么经,就勿庸考证了。这是惟俨禅师住在松林茅棚里的景况。茅棚上开天窗,可见见天。案上净瓶装水,滋养插瓶之花,无花也可蓄水于瓶。“云在青天”,这样的景象引人遐思。云现青天,舒卷自在,这是人们都能体会得到的。青天无云,万里晴空,还要想那云吗?这样分说也是废话。云在青天与青天无云,还是盼切当人自知。不要把笔者的话质以为实,那就好了。再说“水在瓶”,这三个字却成了硬骨头,需要咬嚼一番。水在瓶滋养插瓶之花,这是常识之见,不要管它了。笔者咬嚼“水在瓶”这三个字,认为有三层含义。即:心源之水在瓶;法源之水也在瓶;禅源之水还是在瓶。水不可能离瓶而独在,纵然打破瓶子,还是在瓶。这瓶就是指人们五蕴色身的“色壳子”。惟俨禅师并没有打破瓶子,故说“水在瓶”,这李翱太守也不可能打破瓶子,但领会到了水在瓶的旨意。这样咬嚼似的分说,是为了使学人把公案盘剥得熟。真是体会到了,笔者的话都成废话,罪过,罪过。
  翱又问:“如何是戒定慧?”师曰:“贫道这里无此闲家具。”翱莫测玄旨,师曰:“太守欲得保任此事,直须向高高山顶立,深深海底行。闺阁中物,舍不得便为渗漏。”
  这里“翱又问”说明李翱在药山惟俨禅师处盘桓了几日。翱又问,问的是什么呢?问“如何是戒定慧”。要回答这个问题,法师、经师、论师们不知要说多少什么是戒什么是定什么是慧,那可就麻烦了。药山禅师此时并不说戒相定相慧相之理趣,只答道“老僧这里无此闲家具”。这戒定慧倒真的是法王家的家具。没有这套家具怎么建立如来法教呢?家具的作用大,功德更大。人本位的佛教,教化天人、阿修罗的佛教就是要有这套家具才行。至于教化利根上士,家具却成了负担。这李翱也算得利根的人,惟俨禅师不用戒定慧指教他,戒定慧就成了药山会里的闲家具了。对此良深用意,李翱“莫测玄旨”。药山禅师为人为彻,不惜再往下说,曰“太守欲得保任此事,直须向高高山顶立,深深海底行,闺阁中物舍不得便成渗漏”。“保任”一词认可了李翱会得向道是扣己而参的本份事。“云在天,水在瓶”就是本份事。若要弄清“闲家具”反增添一些麻烦。学的时间拉长了,如数他人宝,有碍本份事的参究。惟俨禅师勉励李翱,叫他“高高山顶立,深深海底行。”我们要问,为什么人有此气概,有此作略?这高山深海比喻是什么?参学人要找到着落才是。笔者是还没有找到着落的,不敢乱说,恐累及诸善上人。惟俨禅师对李翱这段开示的未了一句说:“闺阁中物舍不得便为渗漏”。俨师这句话预见似地概括了他在圆寂后兴起的曹洞宗的家风。洞山禅师有“三渗漏”之说,即因缘于此。“渗漏”一辞须得恒常时的咬嚼。咬嚼什么呢?咬嚼你所悟所知的意象境界即意境是也。什么又是闺阁中物呢?黄花闺女不出闺门,她所宝爱的是她想象中的情郎。当然钗钏脂粉,也是她所宝爱的。我辈习禅之人,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丈夫,山顶也不能立,海底也不能行,却有点象小家子的闺门女儿。若人们不承认这点,也蹦不出这个闺门。情想代替参禅习禅久矣,所以惟俨禅师说“闺阁中物舍不得便为渗漏”。有些狂禅竟以顽空说禅,有什么闺阁中物呢?以空说空,处处否定,这正是他们的闺阁中物,狂禅们其知之乎?其下场当然是“具成渗漏”。药山禅的指要就在杜绝渗漏,这是家风,寸步不得宽让。曹洞宗能与临济禅并驾一马,驰骋禅道,就靠这杜绝渗漏的功夫。不尔,临济宗就迫拶得它如船子德诚大师所言:“藏身处莫踪迹,莫踪迹处莫藏身。”正是杜绝了渗漏,才保住了曹洞宗的大驾。待笔者论述曹洞宗时再发挥杜绝渗漏的旨要。
  惟俨禅师一夜登山经行,忽云开见月。师大啸一声,应澧阳东九十里许。居民明晨迭相推问,直至药山。徒众曰:“昨夜和尚山顶大啸。”李翱太守赠诗曰:“选得幽居惬野情,终年无送亦无迎,有时直上孤峰顶,月下披云啸一声。”
  惟俨禅师山顶大啸,惹得太守有诗相赠,由此可见,确有此大啸之事了。禅师大啸有何因缘?虎啸生风,这是人们鉴赏得到的。虎善啸,猛兽多矣,善啸仅狮虎,然狮吼又不及虎啸。老虎闲适之时,往往走出洞窟,由虎吻两侧发出啸声,由小到大,由细而宏,由促而长。啸声作时,寒风起于林泉,山野为之震动,此虎大王之雄风也。自然界尚有海啸,却是雄伟奇观。海啸出现在海水平静时,啸声弥满宇宙空间;海啸若出现在涨潮之时,虽海潮汹涌澎湃,镗之声亦不能掩,壮哉伟欤!两晋名士在登高游观之时,往往发出呼啸之声,成为闲适生活之一乐趣。舒出一腔愤懑之气,展现深远无遮之意志,洵可乐也!
  惟俨禅师山顶大啸,可想见其啸声宏大而悠长,风送啸声竟可达数十里。这证明他的禅道是与日常生活打成一片的。太守李翱会得此意,有诗相赠,“选得幽居惬野情”,这正是俨师日常生活的描绘。这个野字就是原野。大地尽头,天涯海角,都可见原野。苍茫无际旷远之处称野。这野情可不是凡俗之情,亦非一般习禅之人所能想象。“终年无送亦无迎”,表面看是迎送来参的客人。若用功的禅和子随内门转,初念接触到的就是平心静气,这哪里有迎送之迹呢?终年即年年之意。“有时直上孤峰顶”,好似说长啸要寻找一个人们不愿意爬上的顶峰。“月下披云啸一声”,当知顶峰观月真是“月到天心诸品静”。何曰披云?这所披之云即遮幛月光的乌云。把乌云披开,清光更显。星月之清光子夜朗然,当人自知之事也。俨师此时大啸正是人法境的和谐统一。就这四句诗来看,这太守李翱是药山会下有所得的高人了。
  唐太和八年二月,惟俨禅师临顺世,叫云:“法堂倒,法堂倒。”众皆持柱撑之。师举手云:“汝不会我意”,乃告寂。寿八十有四,腊六十。入室弟子冲虚建塔于院东隅。敕谥弘道大师,塔曰化城。
  惟俨禅师得法上首弟子有:潭州道吾山宗智禅师,其法嗣为石霜山庆诸禅师;潭州云岩山昙晟禅师,其法嗣则为瑞州洞山良价禅师;秀州华亭船子德诚禅师,其法嗣则为夹山善会禅师。惟俨禅师这些法子法孙就是以后曹洞宗共所依止的宗师。待笔者编写“曹洞纲要”时,再详为介绍诸师的禅行与宗风。
  本文所选公案,依《景德传灯录》及《五灯会元》。这两部书记录字句略有差异,详略亦殊,请阅者自行参校。又,笔者写此《药山禅指要》并未用明代风行一时的《指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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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救三道苦。惟愿见闻者,悉发菩提心。在世富贵全,往生极乐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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