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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度母 李南/文 在西藏,有这样一位名闻遐迩的女神,她受到广大民众的热烈崇拜。无论僧俗,都虔诚地供奉著她的神像。人们呼唤著她的名号,念诵著她那与六字真言“嗡嘛呢叭咪吽”(Oy MANI PADMI HUy)一样著名的真言“嗡,达列,度达列,度列,梭哈”(Oy TaRE TUTTaRE TURE SVaHa),观想著她那仁慈美好的形象,虔敬地向她顶礼膜拜。困厄灾患中,人们向她呼救;痛苦忧伤时,人们对她倾诉;幸福欢乐之际,人们又与她共享。善男信女们无不笃信,崇奉这位女神,她就会如同精神上的母亲一般,在人生的旅途中,从摇篮到坟墓,精心呵护著你,为你指点迷津,保驾护航,直至你命终之时将你送往极乐世界。这位女神就是度母(Tara,圣救度佛母),又称多罗菩萨。 一、 度母崇拜的源与流 度母在西藏僧俗大众的心目中,具有极其崇高的地位。西藏人民甚至把她 视作自己的始祖。关于藏民族起源的一个神话中提到,观世音菩萨化身为猴子,与化作罗刹女的度母结合,生下后代,逐渐繁衍为藏民族。这一说法甚至被收入到正式的西藏史书与佛教经典当中。 然而,众所周知,度母崇拜源于印度。西藏的不少史书都称,尼泊尔赤尊公主入藏嫁给藏王松赞干布(?—650年在位)为妃时,曾带去一尊檀香木的度母雕像,后置于大昭寺中。这可能是传入西藏的最初的度母像。在此之前,度母崇拜在其发源地印度应已是十分盛行。在印度,关于度母崇拜何时以及如何起源、发展、流行,史书中并无确切的记载。但是有两条史料值得一提。一是蜚声印度文坛的古典梵文小说家苏般度(约为六、七世纪人),在小说《仙赐传》(Vasavadatta)中,曾用他所擅长的“双关”的修辞手法,写下这样一颂诗;“bhikuukava taranuragaraktambaradharioa bhagavata saudhya samadc÷yata(e)”[1],意即:“只见曙光女神对群星表示忠诚,笼罩在红色的天空里。宛若一位比丘尼对度母表达虔敬,身披著红色的僧衣。”“Tara”可以是“星星”或者“度母”,“ambara”也可作“天空”或“衣袍”。苏般度既然将比丘尼对度母敬拜的内容写入他所谓“字字双关”的诗中,说明当时他的读者们对这种崇拜已习以为常。从另一个角度也说明了公元六、七世纪时,度母崇拜在印度已经广为流行。 另一条史料则对苏般度的双关诗提供了相关的映证。我国唐代高僧玄奘于公元633—645年在印度游历。在其著名的《大唐西域记》中曾两次提到多罗菩萨像。一是在摩揭陀国波吒厘子城西南方向三百多里处,有一座气势恢宏的鞮罗择迦寺,是由频毗娑罗王的末代孙子所建造。在玄奘的笔下,我们领略了那宏伟壮丽的庙宇,构筑精美的精舍,蜂拥而至的国内外优秀佛学人才,多罗菩萨与佛陀、观自在构成的三位一体的威严的黄铜铸像[2],这些皆说明当时多罗菩萨在印度佛教中地位很高,影响颇大。 玄奘见到的另一尊多罗菩萨像是在那烂陀寺附近,“满胄王铜佛像北二三里,砖精舍中有多罗菩萨像,其量既高,其灵甚察。每岁元日,盛兴供养。邻境国王、大臣、豪族,赍妙香花,持宝幡盖,金石递奏,丝竹相和,七日之中,建斯法会。”[3]当时多罗菩萨崇拜之盛况,于此可见一斑。 关于度母崇拜的起源,不少学者都认为它源于古代盛行于爱琴海——非亚地区的大女神崇拜[4],多罗可被视作远古时期印度土著的大女神,是印度当地人民虔信的主要形式。以后,她发展成为在佛教、印度教以及耆那教中皆赫赫有名的大女神。[5] 关于度母的起源,据大方广曼殊室利经观自在菩萨授记品载,多罗菩萨由观自在菩萨眼中放大光明而生,故而光照一切众生,如同慈母一般,以怜悯之心救度众生出离生死苦海。另外有不少传说,较为通行的说法见于《度母本源记》,是说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在无量劫前每日不辞辛苦,救度大批众生。一日她睁开圣眼观察,发现六道中众生并未减少。于是菩萨不禁悲从中来,流下眼泪。泪珠滴落,化作莲花,从莲花中生出身色各异的21尊度母,纷纷对观世音菩萨立誓,表示要协助她共行救度众生之伟业。于是,观世音与众度母并肩携手,每天救度众生无数,立下无量功德,更加声名显赫。[6] 另一则传说值得注意:在无始之前,世间的彩光王国有一位慧月公主,她虔敬地信奉鼓音如来。经过长达一千万亿年的供养与修习,她终于认识到了胜谛。于是众僧人便前来游说:“你当务之急,就是要诚心诚意地希望你那用于聆听佛之教诲的身体变为男儿之身,因为这一愿望肯定能够实现。”然而慧月公主却拒绝了他们,坚定不移地以女儿之身修习。又经过数千万亿年的艰苦修炼,终成正果,并以“度母”的名号著称于世。每日早晚,她都要分别救度一千万亿众生;同时,又保护著十方无数地区的一切众生免遭伤害,救度八难和十六难。[7] 佛教中的度母崇拜同佛教本身一样,在印度衰落了。然而却在我国的西藏地区生根发芽,结出累累硕果。度母崇拜何时传入西藏?前已提到,最初的度母像是由尼泊尔的赤尊公主于公元7世纪上半叶带入西藏的。但目前尚无确凿的证据证明当时在西藏度母已经获得特别的尊崇。至8世纪下半叶共有3部关于度母的经文被译成藏文:《观世音之母》、《赞扬多罗菩萨一百八名赞》、《救一切大难之崇高度母赞》。但也很难说当时在宫廷与学术圈子之外,度母有什么很大的影响。在整个前弘期(7世纪中—9世纪中)内,度母崇拜并未在西藏扎下根。 是印度著名高僧、度母的忠实信徒阿底峡(982—1054年)于1042年的入藏,使这一状况得到根本的改观。阿底峡个人对于度母的热烈崇拜,感染了他所遇到的每一个人,从而促进了西藏度母崇拜教派的形成。阿底峡亲自撰写了4部关于度母的著作,包括对于绿度母和白度母的颂诗、唤请,这位女神的济世方法等内容。在此基础上,建立起几乎整个度母崇拜的西藏教派的基本模式。此外,他还促使6部有关度母的印度佛教经典译成藏文。由于阿底峡的不懈努力,11世纪下半叶西藏地区对于度母的兴趣达到了高潮。西藏本地的一些著名翻译家如达玛札、仁钦札等也陆续译出不少有关度母的经文如《救度佛母二十一礼赞》、《为一切如来之母——度母的一切作用之源的怛特罗》(却吉赞波译,12世纪晚期)等,进一步促进了度母崇拜的形成、发展壮大以及经久不衰地盛行于世。及至14世纪《红史》问世时,度母已不容置疑地以藏民族的始祖母的身份被载入史书。西藏后弘期(公元978年—)发展起来的主要教派,如宁玛派、萨迦派、格鲁派、噶举派,虽各自都有本派的本尊神,却又无一例外地认为自己是阿底峡的直系传人,皆虔诚地信奉度母,将其称作本教派的保护神。 度母有多种形象。在印度佛教中,只有那些真言是“嗡,达列,度达列,度列,梭哈”的女神可称为度母。她们分为绿、白、黄、蓝、红五种身色。有些度母发冠上有不空成就、阿?佛等五禅那佛的小肖像,以标明其所属的禅那佛系之身份。不同形象的度母分别具有1至12个面孔,2至24个臂膀。最基本的形式是左手持青莲花,右手结施愿印。如前所述,在藏密中由观世音菩萨化现而来的度母共有21种,其中,最负盛名、广受崇奉的是绿度母与白度母,传说中分别由文成公主与赤尊公主化现。绿度母的形像是:顶戴发冠,上有化佛,身著天衣,遍身璎珞珠宝,于莲花座上结跏趺坐,右手结施愿印,左手持青莲花。其形象雍容华贵,美丽慈祥。白度母的形象、装扮与绿度母大致相同。不同的是肤色洁白,坐姿也略有区别。此外,她生有七眼,俗称七眼女,这一显著的特征象征著她能够观照一切众生。 度母以救人脱离灾难著称。她的救度神通早期列为8种,即救狮难、象难、火难、蛇难、水难、牢狱难、贼难、非人难。嗣后,度母的救八难又发展为救十六难,加上了救疑、欲、贪、嫉、恨、谬论、虚妄、傲慢等人的内在邪恶之难。而在西藏,救八难的职责为绿度母所独有,所以她又称为救八难度母。 广大的度母信徒皆诚信,度母热爱并护佑著她的修习者,犹如天上的月亮,寸步不离地陪伴著他们。因此在人们落难时,仅仅呼唤女神的名号,就足以获得她的保护。但是在西藏,人们普遍认为更为灵验的方法是念诵她的真言——“嗡,达列,度达列,度列,梭哈”,甚至说,真言一旦出口,即使一个人的脑袋被砍掉,或被千刀万剐,他也还依然活著。不过,藏人认为最具功德和功效的,还是整篇背诵《救度佛母二十一礼赞》的藏译文,会背诵的人是最幸运的。因此大部分人也熟知这篇诵诗。当然,供奉度母也有一套较为繁复的禅定观想修习法,供修习者修炼,与密教金刚乘的其他修习方法类似。 在藏区,家家户户都举行简单的仪式供奉度母。每日早晚,一家人常聚集在一起吟诵《救度佛母二十一礼赞》(以下简称《礼赞》)。有时对于度母的敬奉颇有些实用主义的意味。如,在冰天雪地、恶狼出没的冬日,若村民要赶往另一个村庄,为了行路安全,他一早就向度母供奉一些牛奶,背诵《礼赞》,然后上路。妇女观想度母进入了她佩戴的绿松石头饰中;男人们则在自己头上放一朵花,过后要扔掉;或者也可想像度母钻入戒指或其他饰物中。人们观想著她手持一只绿球,而观想者自己则坐在球里受到她的保佑。当人们感到不祥之兆的威胁时,一村之人便会聚在一起,僧人及有文化的俗人念诵经文;其他人则都坐在露天里,从早到晚转动著转经筒背诵《礼赞》。 每年夏季,当风和日丽、山花烂漫之时,藏民们便阖家出动,在鲜花盛开的山谷中安营扎寨,举行大规模的祭拜度母的活动,感谢她所施予的恩惠,祈祷她未来的仁慈佑助。举行仪典的主帐篷宽大、洁白,装点著蓝色的饰物。数百顶藏民的小帐篷如众星捧月般围绕著它,景象蔚为壮观。在主帐篷内,圣坛前置一张圆桌,上面堆满了妇女儿童们从山上采摘的野花。在仪典的最初两天,藏民们供奉观世音;尔后,用三至六天的时间举行敬拜度母的四曼荼罗供奉仪式,由六、七个喇嘛主持。不过这些喇嘛并非来自寺庙,而是常住村中,因此仪典中也就少有寺庙中的种种清规戒律。形式相同的仪式每日上午约八时至十时举行,司仪的喇嘛将每个曼荼罗行完之后,人们便将手中的山花抛向天空,使缤纷的花雨从四方洒下;孩子们则齐声高唱、欢呼。当仪式进行到特定的时刻,在场的全体人员便同声吟诵《礼赞》。僧俗配合,十分默契。午饭后,举行各种游艺活动,孩子们摔跤、拔河;人们大量饮酒;老人们转动经筒坐在帐篷边或养神或聊天。晚上人们载歌载舞,跳起热烈奔放的锅庄。就这样,敬拜度母的宗教活动变成了藏民们自娱自乐、轻松愉快的盛大节日。 二、度母崇拜在文学艺术中的反映 无论在印度还是在西藏,关于度母的神通灵迹,都曾经或正在以民间文学 的形式广泛流传。在这些民间故事中,当人们遇到残暴的魔怪、盗贼、仇敌,凶恶的狮、象、蛇,陷入险恶的火灾、海难、兵祸等一切灾难之时,只要一呼度母的名号或念动度母的真言,仁慈的度母就会赶来,搭救正在苦难中熬煎的求救者。例如下面的故事: 从前有个男人。一天,他的仇人在夜色的掩护下,一把火点燃了他的房子。房中只有一个弱小的女孩。当大火烧到她面前时,无助的女孩高声呼唤著度母的名字,向她求救。瞬息之间,她便看到一位绿衣女子立于熊熊烈火之上,接著倾盆大雨自天而落,大火很快熄灭了。 从前有个大富商,带领满载珠宝的500匹马、1,000头骆驼组成的商队行进在荒野中。突然,一群足有上千人的强盗蜂拥上来抢他的珠宝,想要杀害他。这伙盗匪曾杀死许多商人,所到之处,经常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他们还残忍地把尸体钉到树上,割下人肉吃掉。那名富商吓得魂飞魄散,大声向度母呼救。忽然间,奇迹出现了。无数士兵执剑持棒,从天而降,将盗贼打得落花流水。 在西藏,藏戏班经常云游四方,表演有关度母神迹的本土故事。其中最为著名的是在西藏中部地区上演的面具剧《曩萨·敖本传》。该剧描写了度母的一位虔信者囊萨·敖本的磨难经历,而度母总是在紧要关头出现扭转局面。这一剧目在露天演出,往往要连演数日。每当该剧上演时,万人空巷,观者如堵。演员载歌载舞,不时插入即兴的插科打诨,而观众则是既热情又喧闹。故事的主要情节由一位述者叙述。与此同时,相关的角色出场演唱自己的歌词并辅以动作造型,还有鼓钹伴奏。下面介绍一下囊萨·敖本诞生的剧情。 在西藏中部的卫藏地区有一户普通的信奉佛教的人家,男主人名贡赞·德钦,他的妻子叫娘察·塞庄。老夫妻无儿无女,每每吟诵度母的赞歌,日夜不停,却并不奢望从中谋取什么好处。 一天晚上,在他们背诵了十万次度母真言之后,妻子凭借这一功德之力,做了一个极其神奇的梦。她向丈夫讲述了梦境中的种种神妙迹象,并请夫君告诉自己梦境预示著什么。 【贡赞·德钦】 我往生往世和今生今世的面容美丽的妻啊! 我的夫人娘察·塞庄,请听我言。 虽然确实会有错乱的梦境, 这个梦却是对未来的预言。 那从位于圣度母心中的字Tay放射出、 又在你心中央消散了的光芒, 是一个迹象,表明身为三世一切佛之活力的 度母的祝福驻于你心中。 你体内生长的一枝莲花, 又是一个迹象,说明这枝花将会生长为一切荼吉女[8]之佼佼。 一群蜜蜂从四面八方飞聚到那里, 以及它们发现了富有花蜜的宝藏, 又都是迹象,说明她将要利益众生。 一切众生,无论洁与非洁,她都会 以身、语、心来善待。 虽然在我们年轻时,当我们牙齿雪白时,我们没有儿子, 但是在我们年老时,当我们头发雪白时,我们会有个女儿。 而当她降生时,她肯定会胜似儿子。 因此让我们向各方神明致敬吧! 娘察·塞庄啊!这个梦极妙, 你要心里高兴,娘察·塞庄![9] 于是他们多次上向佛、法、僧三宝供奉,下向那些命运悲惨的人施舍;向僧伽致敬。借此力量,一个可爱而又不凡的女儿降生了。 严格说来,上述民间故事与戏剧并无多高的艺术水平和多大的文学价值,它们不过是大力宣扬了度母的神通及崇奉度母的效用,热烈讴歌了度母信徒的虔诚,当然也传授了敬奉度母的方法。总而言之,皆具有浓厚的宗教色彩。然而不容忽视的是,这种为广大无甚文化的底层民众喜闻乐见的通俗文学形式,在悠长的岁月当中,为度母崇拜的深入人心,使之成为西藏人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起到过无法替代的作用。 在虔信度母的文学作品中,也不乏一些文人墨客和佛教学者的诗作。下述五世达赖喇嘛阿旺·罗桑嘉措的颂诗就是这一类作品的代表。 在一朵盛开的娇嫩莲花的中央, 在位于花蕊中心的月轮之上, 那女神的身姿妙不可言,令人神往, 一切征服者之母啊!在那里我将祷词献上! 一万轮太阳环绕著你的灿烂光芒, 它闪耀在层叠的无数颗绿宝石上方。 你的笑颜就是对众生的最高褒奖, 它赐福众生,使他们勇气增长。 你那长长的秀目,延伸得似一弯彩虹, 它伸展著,将浓浓爱意洒到众生身上。 在一片美妙无比的青莲丛中, 你的眉之藤蔓,婆娑起舞,仪态万方。 你那缕缕青丝,乌黑得宛若一群蜜蜂, 结成根根柔美的发辫,垂在腰际荡漾。 你轻启朱唇,微露笑靥, 仿佛在对你那40粒整齐的皓齿表示赞赏。 你那呈施恩势的右手, 救度众生出离八大苦难的海洋。 你左手的纤纤玉指所持的一簇莲花, 在你的耳畔摇曳生姿,却因盛开的花朵,低下脸庞。[10] 在这首诗中,诗人用堆砌的华丽辞藻,不仅仅表达了信徒对于神明的虔诚、热烈的崇拜之情。从他对度母容貌的细致入微的描写,对其美妙身姿和笑靥以及秀目、乌发、朱唇、皓齿、玉手等由衷的赞叹、深情的描绘中,无不隐隐传递出一种绵绵的情意,仿佛是在对他心仪的恋人倾诉衷曲。这似乎与印度虔诚派文学的传统一脉相承。 还有一些文人创作的诗歌,一扫靡丽之风,以民谣般的纯朴声音唱出真挚的情感。例如朗赞·坦培·杰岑所作的《向度母苦泣》一诗。(节选) 从心骨深处我恳求你, (三宝作证这不仅仅是出自口的语言) 请对我稍加考虑,现出你的笑脸, 可爱的神啊!让我品尝你声音之美酒的甘甜! 大大小小的喇嘛都愚弄我们,玩弄著教义的谎言, 口口声声诸法无常,讲道却是为了金钱。 他们自称懂这懂那,实际上是一窍不通, 却又因执著于八世法[11]而无比傲慢。 但是由于在这万恶的时代,无事令我留恋, 你就是我首要的喇嘛。 赐予我力量吧!爱之本源! 展现出你的慈悲力量,请将我挂牵! 假若我去寻求庇护,任何佛都不会将我欺骗, 然而目睹著这万恶时代的一切罪恶勾当, 大部分佛已寂灭入涅槃。 有些可能尚存慈悲之心,可他们又有何术回天? 但是由于我没有护佑我的其他神仙, 你就是我首要的保护神。 赐予我神奇的成就吧!爱之本源! 展现出你的慈悲力量,请将我挂牵! 护法者并未显示他们的威力, 他们蔑视那些吁请者,不去行使职权。 确实,有些世俗精神,以凶残为荣是其特点, 虽可奏效于一时,却最终将你抛诸一边。 但是由于我不奢望别的护法者能为我排忧解难, 你就是我首要的护法者。 恪尽你的职守吧!爱之本源! 展现出你的慈悲力量,请将我挂牵! 财富的名称即等同于它的内涵(即“谬误”)[12], 它产生烦恼与尘世相连。 当死亡来临时,除非你有真正的财富, 令你眼热的珍宝难道能让你带走什么,哪怕是芝麻粒一点? 但是由于对虚幻的财富我并不贪恋, 你就是我首要的财富。 满足我的愿望吧!爱之本源! 展现出你的慈悲力量,请将我挂牵! 人不能相信不忠之友,哪怕仅仅一天, 他们假装与你亲密无间, 内心却始终与你作对: 愿意时是朋友,不愿意时就如同仇敌一般。 但是由于对卑鄙的朋友我并不留恋, 你就是我首要的朋友。 请靠近我,爱之本源! 展现出你的慈悲力量,请将我挂牵! 你就是我的喇嘛,我的保护神,我的护法者, 我的避难所,我的居所,我的财富,我的朋友,我的随员。 既然你就是我的一切, 也请让我轻而易举地一切遂愿![13] 在此诗中,愤世嫉俗的诗人将批判的锋芒扫向了广阔的领域:上至贪婪虚伪、欺诈成性的大小喇嘛,难以信赖的诸神佛,凶残而又失职的众国王(护法者),下至背信弃义的所谓朋友们以及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虚幻的财富,在他犀利的笔锋下,一一遭到鞭挞、唾弃。该诗较为全面地展示了丑恶的社会现实,深刻地反映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真实地表达了作者的悲愤与无奈之情。结论是只能去慈悲的度母那里寻求解脱之路——一种精神上的慰藉,同时也宣扬了一种诚挚热烈的宗教情绪。 三、关于度母崇拜现象的几点思考 度母崇拜何以在印度以及后来我国的西藏地区影响巨大,广受欢迎呢?是否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来说明。 首先,度母的形象典雅端庄、美妙动人而又仁慈祥和,从五世达赖喇嘛的笔下我们已经领略了度母在信徒的心目中是何等的绰约多姿。在佛教密宗的万神殿中到处充斥著面目狰狞、形象丑陋的凶神的情况下,度母特立独行,更具亲和力。人们不必怀著敬畏的心情仰视她,只是感到乐于亲近她。此外,密教万神殿中欢喜佛(双身佛)的形象随处可见,度母虽也偶或充当某位神明(如马头明王)的明妃,但基本的形像是独来独往的,更易于供信徒们崇奉。 其次,度母的主要济世方法,是以她那无边的慈爱和神通保护、救度众生。最初是救度落难的人们,从八难、十六难进而是一切魔障、业障、病困等苦难,最后发展为可满足虔诚信徒们的一切心愿,直至命终将他们送往极乐世界。这在灾难深重而又贫苦无告的广大古代劳动人民看来,不啻是一大福音。人们自然而然地向她寻求救助、护佑,将她视作救星以及精神上的寄托。 第三,不少大神佛需一年举行一次仪轨繁冗的大祭典,动辄耗资靡费。与之相比,度母崇拜形式简单、朴素,随时随地皆可进行。信徒只需呼唤她的名号、念诵她的真言便会产生奇效。这为信奉她的广大底层信徒带来极大的方便。故度母堪称平民之神,而非贵族气息浓重的寺庙神,或不仅仅是寺庙神。 第四一点尤值一提。度母是以女神的形象出现的,这会使为数众多的女信徒倍感亲切。而据称,她对妇女尤其关爱有加,这对受苦尤深的广大底层妇女具有巨大的号召力。如前所述,在那则度母起源的传说当中,当众僧人游说慧月公主修成男身以求正果之时,公主却反驳道:“既然无‘男’或‘女’这种事物(无‘人’、‘我’或‘觉’这种事物),这种对男人和女人的束缚亦即‘空’[14]。啊!世间愚蠢的人们是多么的自欺欺人啊!”接著她便许下最诚挚的心愿:“那希望通过男人之身获得圆满觉悟的人很多,然而那希望在女人之身中为(最高)目标服务的人却实在是几乎没有。因此,我愿只通过女人之身为(最高)目标服务,直到这个世界完全成为‘空’时为止。”[15]这一席话可谓掷地有声。去除其宗教的外衣,它多么像是古代社会中一篇女权主义的宣言,闪现著要求男女平等思想的光辉,实为难能可贵。纵观人类历史,男人对女人的家长制权力是人类社会的一种基本权力关系,几乎一切已知社会中的男性都拥有凌驾于女性之上的权力。尽管历史的列车已即将驶入21世纪,然而这一令女性痛苦、令不少有识之士痛心的不平等状况并无多大改观,男性的权力依然无所不在。从传统的男性中心的心理定势出发,人们已习惯于从男性视角来观察、思考问题,总认为女性是被动的、不重要的附属品,是“难养”的“小人”、甚至被视为万恶之源。请看,基督教中的人类始祖之一夏娃即是由男人的肋骨做成。她经不起蛇的诱惑,又促使亚当堕落,共同偷食禁果,双双被逐出伊甸园,使人类犯下原罪。中国历史上,妲己、褒姒、西施、杨玉环、武则天……一个个著名的女性都成为一股股祸水,祸国殃民,以至于亡国亡君。一旦女人大权在握,即被视为有悖常情,不合法理,只会扰乱正常次序。而在这种情况下,在古代社会中,度母被赋予至高的地位,无上的权力,无边的神通,受到无数男女信徒的狂热崇拜,便具有非同寻常的进步意义。在这个形象身上,无疑会寄托著广大妇女打破男性一统天下的希望与理想。 第五,度母在西藏是如此地广受尊崇和爱戴,使她最终成为传说中的藏民族的始祖。以慈母的形象救度众生反过来又使她进一步受到男女老幼的一致欢迎。人们感到她足以信赖,可以随时向她倾诉衷肠,成为人们的精神依托。度母崇拜已融入人们的日常生活之中,不可或缺。这也是度母在西藏广受崇拜的原因之一。 [1] 转引自Magic and Ritual in Tibet ,the Cult of Tara by Stephan Beyer, Motilal Banarsidass,第7页,1988年。 [2] 参见《大唐西域记》卷第八。《大唐西域记校注》第650页,中华书局,1985年。 [3] 同上注,第761页。 [4] 参见a Dictionary of Hinduism by Margaret and James Stutley, Routledge and Kegan Paul, 第301页,1977年。 [5] 有关大女神崇拜,可参见拙文《道教与密教中的女性崇拜》第三部分,《南亚研究》1998年第1期,第46~47页,第56页。 [6] 参见黄春和著《佛像鉴赏》,华文出版社,1997年,第313页。 [7] 参见Magic and Ritual in Tibet, 第64~65页。 [8] 荼吉女,又称空行母,为密教中的女神。密教认为她们由于认识到“空性”而从人世间解脱,在悟得正道的精神领域中自由飞翔。她们还是最高知识的传播者。此词也用以尊称密教中卓越的女修习者 。 [9] 转译自Magic and Ritual in Tibet, 第57~58页。 [10] 转译自Magic and Ritual in Tibet, 第59~60页。 [11] 八世法,指世间意义的得、不得、毁、誉、称、讥、苦、乐八种。 [12] 藏文中“财富”与“谬误”为同一个词“nor”。 [13] 转译自Magic and Ritual in Tibet, 第60~61页。 [14] 佛教讲求“诸法皆空”。 [15] 两段引文皆引自Magic and Ritual in Tibet, 第6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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